第十六章 結語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頭上有苛政。根據進步的原則,天意早該沒有了。

——內斯特羅,維也納喜劇作家,1850年[1]

自由主義的勝利時代開始於革命的失敗,結束於漫長的經濟蕭條。第一個路標一目了然,它標志著一個歷史階段的開始和另一個歷史階段的結束。而第二個路標則不盡然。然而歷史並不顧念是否對歷史學家方便,盡管有些歷史學家對此還不甚了解。依照戲劇的要求,這本書結束時應安排一個具有轟動效應的事件,例如1871年的德國統一和巴黎公社,或是1873年的股票暴跌,但是戲劇的要求與現實不一樣,經常很不一樣。資本時代的小路並沒有結束在可鳥瞰全景的制高點上,也沒有結束在大瀑布前,而是結束在景色不太容易辨認的轉彎處,也就是1871—1879年之間的某個時候。如果我們必須指出個具體日子,那就讓我們選一個能象征“19世紀70年代”的某個時候,但不要和什麽特定事件有關,免得將它不必要地凸顯了。就讓我們選擇,比如說,1875年吧。

緊接著自由主義勝利而來的新時代,將是大不一樣的。經濟上,它迅速離開私營企業自由競爭、政府不加幹預,或德國人稱之為“曼徹斯特主義”的道路(即維多利亞時代英國正統的自由貿易道路),而朝向大型工業公司[卡特爾(cartel)、托拉斯(trust)、壟斷集團]、政府積極幹預、正統政策迥然不同但經濟理論不一定很不一樣的道路。英國律師戴雪(A.V.Dicey)長嘆道:個人主義的時代已於1870年結束,“集體主義”時代來臨了。戴雪看到“集體主義”長驅直入,輾轉難眠。在我們看來,他所看到的“集體主義”多數是不重要的,不過在某種意義上他還是對的。

資本主義經濟在四個重要方面發生變化。首先,我們現在進入一個新的技術時代,不再受限於第一次工業革命的發明和方法:一個新能源的時代(電力、石油、渦輪機、內燃機等),一個基於新材料之上的新機械時代(鋼鐵、合金、有色金屬等),一個植根於科學之上的新工業時代,例如正在擴大的有機化學工業。

其次,我們日益進入一個由美國首開其先河的國內消費市場經濟。這種新形態的形成是由於群眾收入的提高(歐洲提高的幅度還不很大),更由於先進國家的人口增長。1870—1910年間,歐洲人口從2.9億增加到4.35億,美國人口從3850萬增加到9200萬。換句話說,我們進入一個大規模生產的階段,包括某些耐用消費品的生產。

再次,從若幹方面來說,這點最具決定性意義——資本主義經濟發生了令人困惑的逆轉。自由主義的勝利時代事實上就是英國工業在國際上處於壟斷地位的時代,中小企業可以自由競爭,保證獲得利潤,而且困難很少。後自由主義時代則是互為競爭對手的國家工業經濟——英國的、德國的、美國的——在國際上進行競爭,在經濟蕭條期間,它們發現要獲得足夠利潤非常困難,於是競爭更加激烈。

最後,競爭更導致了經濟集中、市場控制和市場操縱。一位傑出的歷史學家說道:

經濟增長如今已成為經濟鬥爭——一場將強者與弱者截然分開的鬥爭,一場打擊一部分國家信心、堅定另一部分國家志氣的鬥爭,一場犧牲老的、照顧那些新興國家的鬥爭。原本對未來的進步發展充滿無限信心的樂觀情緒,已讓位給遲疑不決和某種痛苦掙紮。而這一切又強化了激烈的政治競爭,政治競爭又反過來加劇了經濟鬥爭,這兩種競爭在掠奪土地的浪潮和“勢力範圍”的追逐中會合,並因之被稱作新帝國主義。[2]

世界自此進入帝國主義時代,這裏的帝國主義既是廣義的(包括經濟組織的結構變化,例如“壟斷性資本主義”),也是狹義的,“低度開發”國家以附屬國的地位被納入由“先進”國家統治的新世界經濟秩序。其原因除了競爭(導致各強權競相將世界劃歸為自己的商業保留地,不管是正式或非正式的)、市場和資本出口的刺激外,同時也由於大多數先進國家因氣候和地質原因而缺少原料,這些原料的重要性日見明顯。新技術工業需要石油、橡膠、有色金屬等原料。到19世紀末,馬來亞已成為聞名的錫產地,俄國、印度和智利是錳產地,新喀裏多尼亞為鎳產地。新的消費工業需要飛速增長的原料數量,不僅是先進國家可以生產的原料(例如糧食和肉類),還有它們無法生產的原料(如熱帶和亞熱帶的飲料和水果,以及國外的蔬菜、制皂用的油脂等)。“香蕉共和國”如同錫、橡膠和可可殖民地一樣,成了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的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