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和莫紮特

正在下雨。日和子把一大堆盆栽擺到店門口,和日置祐一起罩上塑料布。涼颼颼的日子,空氣裏混雜著樹木的味道,但感覺很舒服。

塑料布的一端固定在屋檐下架著的竹竿上,像帳篷一樣斜著搭好,另一端用繩子捆在樁子上。這工作需要力氣,還得掌握要領。

“謝謝。”

這原本是日和子的工作,於是她向幫忙的祐一道謝。

祐一回答道:“沒關系。”

日和子覺得在下雨天,祐一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日更穩重,更悅耳。

在辦公室裏擦了擦濕漉漉的胳膊和頭發,日和子喝咖啡,祐一吸煙。開張前的會議馬上就要在這裏開始。平時日和子咖啡裏什麽都不放,也許因為身上淋濕了,感覺寒冷,想喝點甜的,於是加了滿滿一大勺植脂末。

“日和子,你知道嗎,吉野婆婆去世了。”祐一說。

日和子擡起頭。沒等她回答,祐一接著說:“木村他們都擔心那些貓該怎麽辦。聽說她已去世一個月了。”

“哦?”日和子應道。她現在並不想說這個,卻也不知道究竟想說什麽,只好說,“我還不知道。”

對話到此為止,會議開始了。她一邊喝著加了植脂末的咖啡,一邊聽工作安排。

吉野婆婆是這家店的顧客,常推著藍色的助步車(確切地說是抓著),一步一挪地慢慢走過來。剪得短短的頭發亂蓬蓬的,總是一副生氣的表情,但是只要見到日和子,就會露出燦爛的笑容,說:“啊,太好了,你在呀。”

她會打開助步車的蓋子,先發一通牢騷,比如說天熱了或者天冷了,然後買好貓砂和罐裝貓糧就回去。

日和子只知道她似乎獨自生活,不知是否還有家人,有的話也不知關系好壞。就連名字,也是看了優惠券才知道的。

“最近沒見來呀。”

就在前幾天,日和子還和其他店員聊到她,擔心有什麽事情,說那麽大歲數就算發生什麽意外也不奇怪,但轉念又覺得人家沒準去海外旅行了呢。

聊完之後,日和子就把這事給忘了,包括今天。她打開紙箱子,一邊對照進貨單據一邊想:今天如果不是碰巧聽祐一說到,根本不會想起吉野婆婆。

死了嗎?

沒了。日和子在心中念叨著這個無法稱為詞語的詞。單純地從這個世上消失了。不論是自己,還是逍三,早晚也會有這一天。

到了傍晚,快要下班了,雨還在下。天空昏暗,感覺比早晨更冷,日和子卻奇妙地精神抖擻,可以說是高高興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也覺得有些殘酷,但自己還活著的事實讓她高興。濕漉漉黑黝黝的馬路、擊打在傘上的雨滴聲、似乎要滲出顏色的綠燈,都是這個事實的見證人。便利店的燈光、正在建造的房子和網球場也是。

逍三罕見地說晚些回來,要和同事去看棒球。日和子一邊在明晃晃的公寓入口取信件,一邊想,早就想給浴室去黴,今晚終於能幹這活了。她更高興了。

日和子喜歡用鑰匙打開房門的瞬間。她想,我回來了。逍三不在的房間裏空空蕩蕩,毫無情趣,同時又是那麽安靜,讓她倍感親切。

“如果實在不願意去,可以拒絕嘛。”

今天早晨她對逍三說。逍三煩悶地嘆著氣,一會兒說真麻煩,一會兒說最近的職業棒球沒意思,還說他們自己去就行了。他這種反應讓日和子很詫異。

見逍三板著臉不說話了,她馬上開始自責。就算對逍三說的話是對的,也總是達不到預期的效果,只會感覺寂寞。

“應該有意思吧。”她說。

在工作方面,逍三從未抱怨過辛苦或討厭。而宴會、旅行、高爾夫、棒球等娛樂活動,他卻總是特別不情願。

日和子戴著膠皮手套往浴室的墻壁上噴去黴劑時想,或許他不擅長玩,或不擅長裝得高興。

“顯得高興點。”

她想起剛結婚時曾對逍三這樣說過,當時他很是為難。

“如果高興,那就顯得高興點。”

浴室的毛巾又硬又涼,門窗大開著,風刮進來很冷。日和子卻覺得這種冷很舒服。

簡單地吃完了晚飯。有以前冷凍的燒賣、涼拌青椒海帶,還有茶泡飯。日和子並不討厭做飯,但一個人的時候就懶得做了。她往吃到一半的茶泡飯裏加白芝麻時就想,今天這幾樣都很好吃,我或許喜歡這樣的飯菜。

沒用五分鐘就洗好了碗筷,打開蓮蓬頭將浴室裏的去黴劑沖洗幹凈後,她不知該如何打發剩余的時間。只要逍三不在,這個家裏真的很安靜。她決定熨衣服,便從儲物間裏取出工具,又將莫紮特的CD放進播放機。

日和子想,獨自生活的人是如何打發夜晚的呢?比如說吉野老婆婆,每天晚上會一個人做飯嗎?她應該養了許多貓,或許是和貓們一起度過。或許給每只貓起名字,望著它們,還跟它們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