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巴巴的餅幹

那個夏天,我剛滿十七歲,的確很年輕,可年輕並不是那麽快活。家裏有長我七歲的哥哥和長我四歲的姐姐。我總覺得有價值的事,還有讓大人們吃驚不已的事,都讓他們先做盡了,剩下的事就像幹巴巴的餅幹。

“幹巴巴的餅幹”是媽媽想出來的說法,指那些加了碎椰果、碎杏仁、碎果幹等東西的餅幹。吃起來口感差,還分不清到底是什麽味道,家裏人都不喜歡,所以別人送的什錦餅幹中,這種餅幹總是留到最後。

父親在大學裏當老師,母親沒有正式工作,她擅長西式裁剪,有時會在家中接些活兒。家裏的樓梯平台上放著縫紉機和各色花樣的布。

我在市中心的女子學校上學。那是一所古老而美麗的學校,體育課上甚至還要練日本長刀。在我滿十七歲的那個夏天,哥哥和姐姐都已不在家中了。他們是意志堅強的孩子,不斷向外拓展人生。哥哥沒有找固定的工作,一邊打工一邊四處遊蕩,根本不回家,後來他經營咖啡館,現在已有了兩個孩子。姐姐當時正在北海道上大學,和在那兒結識的男子結了婚,後來她做了牙醫,現在仍然在北海道生活。

和總是出問題的哥哥以及成績優秀的姐姐不同,我是一個平淡無聊的女孩子。

家中除了父母和我,還有西娜。西娜是一只蘇格蘭母狗,有牙周病,還患有慢性耳炎,嘴巴和耳朵非常臭。十五歲的西娜走路已經搖搖晃晃了。在被哥哥姐姐丟下不管這一點上,我覺得自己和西娜同病相憐。

二層左側是我的房間,裏面放著十七八歲女孩子屋裏應該有的一切,有書、唱片、廉價的化妝品等。墻上還掛著幹花。

“真是蠢女孩的房間。”姐姐以前經常這樣說。

在十七歲之前,我一直住在同一個小城中。那是位於東京邊緣的通私鐵的小城鎮,既不是都市,也不是鄉村,只是人口逐年增多。只有車站一帶繁華,城鎮裏面都是住宅和田地。當時還通那種綠色的慢車,現在當然沒有了。那車搖晃得厲害,車內還充滿汽油味。

那是個悶熱的夏天。

肉店老板的兒子河村寬人和我是小學同學。他沒有上高中,在父親的店裏幫忙,是個身體健壯的男孩。小學時男女生一般不在一起玩,但從小學時代起,他就經常主動找我玩。對我來說,他是個很特別的男孩。他眼角有個小疤痕,每次有人問到,他總會認真地解釋:“來家中玩的堂兄帶了一把飛刀,這疤痕是被那東西劃傷後留下來的。”

他就是這樣一個少年。

“喂,咱們去哪兒玩吧!”臨近傍晚,我去商店街的一角買了他炸好的土豆餅,邊吃邊問,“你哪天休息?”

土豆餅很燙,黃色紙袋上滲出星星點點的油。

“我哪天都行,可去哪兒呀?”

滿臉汗珠的寬人這樣回答。他用頭上已變黑的長筷子不停地翻動大鍋裏的土豆餅。

“我想開車去兜風,你能借到你爸的車嗎?”

和我同歲的寬人當然還沒有駕駛執照。不過附近的人都知道,他有時會開店裏的車。愛喝酒的父親偶爾把他叫到酒吧中,替自己把車開回家。

“我一個人不行,必須和有駕照的人一起。”

“沒關系,車這東西,一踩油門就會自動跑,一踩刹車就會自動停止,你不是經常坐嗎?”

我對開車一無所知,卻一味地這麽慫恿他。

“我在副駕駛座上給你看地圖。”

不知出於什麽原因,我只有對河村寬人說話時,語氣才會變得如此強硬。

初中畢業後,我時常去肉店玩。我們只是隔著炸土豆餅的鍋和擺著肉的玻璃櫃台閑聊一會兒而已。

我家在車站南側,寬人工作的肉店在車站北側。要去見他,必須經過鐵道口。那兒不時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音。緊挨著有一家鰻魚店,周圍總是彌漫著烤鰻魚的煙霧和味道。

在家中,家人都叫我阿圓,因為我曾是個圓滾滾的胖娃娃。現在想來,那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稱呼,但一直被這樣叫,我也覺得十分自然,並沒有任何抵觸。而且家裏人把葡萄也稱為阿圓,讓我感覺葡萄是特別親切的東西。給別人寫信時,總在署名後畫上葡萄,好像那是我的標志。

媽媽親手做的床罩也布滿小葡萄花樣。和爸爸一起去百貨商店時發現的印有葡萄的素燒杯子,一直用到現在。

被稱為阿圓的我,當時喜歡讀的書首推《叢林故事》。總是放在枕頭邊,睡覺前拿在手上翻一會兒。即便不拿起來讀,也肯定要用眼角瞄一眼封皮。

所以在我眼中,女子學校的朋友們都非常成熟。她們成熟而活潑,有女性魅力,而且思想前衛。

她們之中有幾個正在和大學生交往。就算不是真正的交往,她們也會建立一個自己的交際圈,比如在圖書館、附近的公園、咖啡廳,以及當時流行的沖浪用品店中認識一些朋友,和他們發展到一見面就會打招呼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