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洋一也能來該有多好

“我像獨身女人一樣自由,像已婚女人一樣孤獨。”

夏芽一邊往旅行包中塞行李,一邊想。

靜子已經七十四歲了。夏芽的母親早已去世,她並不熟悉別的這個年齡的女性,所以無從比較,但是以七十四歲的年齡來說,靜子年輕得恐怕讓人吃驚。在別人眼中,她大概是個女強人,這也許與一直從事的工作有關系。靜子在淺草經營一家小餐館。無論在丈夫生前還是死後,甚至在生育孩子期間,她都沒有停止工作。

夏芽把所有必需的物品塞進羊羔皮和帆布制成的大旅行包中,包括內衣、香煙、書,還為愛美而總是穿得單薄的靜子帶了一條厚厚的披肩。

靜子當然不知道夏芽墜入了情網,不知道她為此身心憔悴,也不知道她已經失去這段戀情。

路易是個混血兒,父親是法國人,母親是日本人,比夏芽小七歲。他個頭高大,但身板瘦得像個少年,手卻出奇地大。他抱緊夏芽時,總是把一只手放在她後背上,另一只手托著她的後腦勺,像是在庇護她,又像在支撐她,用上了力氣。被這雙手擁抱時,夏芽想,只要能在這個男人懷中,其他的一切,真的是一切,自己都不需要了。

在別人看來,這只是常見的外遇,夏芽略帶自嘲地想。

路易是女裝專賣店的店員,夏芽是那裏的老顧客。兩人的關系持續了兩年左右。路易機智、細膩卻蠻橫。法國和日本這兩個國家不同的文化不協調地集中在他身上。他說想成為攝影家,曾去京都、金澤、博多及沖繩等地旅行,拍了許多照片。

夏芽下樓走進廚房,把垃圾收拾到一起,擦拭了台面,關上煤氣的總開關,把烤面包機、碗筷、放有面包的小筐擺在餐桌上,好讓丈夫明天早飯時用,然後關好門窗去了車庫。車庫中並排停著兩輛車,還堆放著木工工具和備用冰箱。

夏芽把旅行包放入汽車後備廂中,離開自己的家。

和婆婆靜子一年一度的溫泉旅行,已是結婚以來的慣例。除了過年,靜子的小餐館僅在去旅行的這兩天停業休息。

高速公路上車輛較少,戴著太陽鏡、腳穿旅遊鞋的夏芽嚼著薄荷口香糖,加速越過超車線。隔著護欄能看到無精打采的高樓群。

出了高速公路,和煦的陽光下,車子在寬闊的道路上行駛,夏芽用手機通知靜子到附近。在稻荷町的交叉口,接靜子——那個身材矮小、濃妝艷抹的年老女人——上車。

“哎呀,總算上車了。”

一坐到副駕駛座上,靜子忽然說了這麽一句話。那意思好像是說方向盤在左側的汽車,副駕駛座離人行道遠,所以光繞一圈上車就很費力氣。

“您早。”

盡管已接近正午,夏芽還是這樣招呼了一句,單手從靜子的膝蓋上取過行李,繞個圈放到後面的座位上。這種時候,夏芽覺得日語很不方便,因為“中午好”無法加上敬語。

“碰上這麽好的天氣,太好了。”

靜子說著,露出了微笑。看來她臨出門時在佛壇前拍手祈禱了,微微聞到一股線香的味道。

和靜子去旅行,最初是由夏芽提出的,她當時深愛著那個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想對養育這個男人的靜子表達感謝之情。而且夏芽並不討厭靜子。兒子的公司經營狀況良好,沒有經濟上的負擔,但靜子依然沒有放棄經營小店,每天勤奮勞作。對於這樣的婆婆,旅行也有一層慰勞的含義。

但是幾次旅行下來,彼此間並沒有多少話題,只不過晚上拘謹地並排睡在一起。盡管如此,旅行回來後,靜子總會寄來字體娟秀的客氣的道謝信,夏芽也會寫好客氣的道謝信寄去,雖然字體並不娟秀。

到伊豆那家常去的日式旅館,開車需三個小時,途中休息了一次,兩人一起喝了裝在水壺中的熱焙茶。這是專為靜子帶來的,因為她不喜歡高速公路休息站中難喝的茶。靜子去廁所的時候,夏芽坐在長椅上等她。休息站中停放著許多汽車,有許多遊客,其中有幾個孩子,因而顯得很喧鬧。幾只細長的銀色蜻蜓飛了過去。

“夏芽,你也去一趟吧。”

從廁所出來,靜子說。夏芽感到不可思議,因為靜子每次必定說“你也去一趟吧”。

夏芽只能說:“不用,我沒關系。”

靜子坐在夏芽身旁,她身穿乳白上衣和黑裙子,外面套著一件馬海毛開衫,是以紫色為基調的混合色,幹燥的嘴唇上鮮紅的口紅十分顯眼,看來在洗手間重新塗過一遍。碩大的石榴石戒指與口紅的顏色非常協調。

靜子從用了多年的柔軟皮包中取出巧克力,遞給夏芽一塊,自己也在嘴裏放了一小塊。路邊不知名的黃花和高高的枯草隨風搖曳。

夏芽忽然想起,就是在這個休息站,靜子猜出了自己和丈夫之間沒有性生活,那是婚後第三年或第四年的秋天。當時夏芽一下呆住了,不禁直勾勾盯著靜子的臉,用出乎意料的強硬語氣說:“這不關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