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士兵的信仰沖突與服從

我們的國家只是剛剛迎來了黎明。不要脫下軍裝,繼續奮勇向前。為了正義的和平,為了人民心中渴望的繁榮,將你的目光投向那些尚待征服的生命中的偉績,並戰勝人類的所有戰爭與錯誤。

伍德羅·威爾遜,葛底斯堡演講,1913年7月4日

1901年9月6日,威廉·麥金利(William McKinley)總統在紐約被無政府主義者利昂·喬爾戈什(Leon Czolgosz)槍殺,於1901年9月14日去世,這一事件以最悲慘的方式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結束。幾乎就在整整20年前,1881年9月16日,另一位美國總統詹姆斯·加菲爾德(James A. Garfield)也死在了暗殺者的子彈下。自1865年亞伯拉罕·林肯遭受暗殺以來,在那一代被內戰所影響的領導者中,麥金利是第三位,也是最後一位被暗殺的美國總統。加菲爾德和麥金利都是內戰中聯邦軍的老兵,實際上從1868年開始,每一個當選的總統都是如此。加菲爾德的內戰經歷尤其突出。在1863年底進入政壇之前,他已經被提拔到少將軍銜。相比之下,麥金利是繼林肯之後第一位在內戰中未曾當過將官的共和黨總統,但是他的政治生活在那場戰爭中就已經開始了。年僅18歲時,麥金利就加入了俄亥俄州志願步兵團,戰爭結束時,已經受封為榮譽少校。

麥金利的內戰生涯在1896年的總統競選活動和最終勝利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在那次選舉中,他的對手是人民黨/民主黨候選人威廉·詹寧斯·布賴恩(William Jennings Bryan)。布賴恩年僅36歲,是美國歷史上主要黨派的所有總統候選人中最年輕的一個,但年輕恰恰是他的短板。1896年,美國所面臨的主要問題是關稅和貨幣穩定。美國人還沒有做好準備將自己的信任托付給年輕的一代。在競選過程中,一幅著名的漫畫描繪了麥金利穿著內戰軍裝的模樣,而在這幅漫畫的另一邊,布賴恩還躺在搖籃裏(圖42)。它所傳達的信息十分明確:相較於一位僅僅充滿野心的年輕人,把國家事務交給一個在戰爭熔爐中鍛造過的人顯然更為妥當。

實際上,1896年的總統選舉在很多方面都喚起了內戰的回憶,一些之前在聯邦軍隊中最具影響力的人物,包括參加過葛底斯堡戰役的丹·西克爾斯(Dan Sickles),以及後來領導過自由民局的奧利弗·奧蒂斯·霍華德(Oliver Otis Howard),都是麥金利的支持者。西克爾斯和霍華德都是傷殘退伍軍人(前者在1863年葛底斯堡戰役中失去了一條腿,後者則在前一年的半島會戰中失去了一只胳膊),他們有力地提醒了人們去關注一些至關重要的問題。在1893年美國經濟衰落的背景下,麥金利的競選陣營喚起了人們對於美國在內戰沖突中那些艱難境況的回憶,並強調美國的經濟穩定乃至社會穩定都要依靠“健全的貨幣政策”(sound money)。他們辯稱只有美國保持商業導向的金本位制,這一目標才可以達成。相反,布賴恩的競選陣營則提倡采納銀本位制。自從美國於1859年在內達華州發現了“卡姆斯托克礦脈”之後,美國的銀產量便十分豐富了。他們認為銀本位制將會增加貨幣供應,同時減輕聯邦和邦聯雙方內戰遺孤、退伍軍人等群體的經濟壓力。在總統選舉的過程中,這些人經常會成為很多政治漫畫的主人公。

圖42 《致命的對比》(W.A.羅傑斯)。這幅漫畫刊載於1896年8月29日《哈潑斯周刊》的封面。麥金利與布賴恩在1896年和1900年的總統選舉中交手過兩次,並且都是以麥金利獲勝告終。除此之外,兩人在1900年大選的選票差距甚至比1896年更大。由美國國會圖書館印刷品與照片部友情提供(LC-USZ62-97504)。

當時的美國正在經歷一場嚴重的經濟危機,因此這場有關貨幣的討論顯然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問題。不過,在很多方面,它同時也體現出美國在貨幣穩定和國家精神穩定層面存在一種更為根本的分歧。並且,這種分歧絕不僅僅是共和黨和民主黨之間黨派政治的分野。民主黨中包括了一些“金制投機者”,同時也存在潛在第三方:人民黨。人民黨起源於1876年的農民聯盟,他們的核心選民集中在美國農村地區,這些人受到農作物價格下降的嚴重打擊;在美國工業和城市迅速發展的時期,他們又感到自己被邊緣化了;除此之外,1870年以來的移民潮也讓他們感受到了威脅。因此,在1896年總統競選時,最重要的標準已遠遠不僅是金融問題。這場選舉所產生的影響也遠遠不止政治領域,或者更準確地說,它使得政治領域的事件在全國範圍內引起更廣泛的反響。

1896年的總統競選活動在態度和形象方面既富有感情,又激烈澎湃,這一點在民主黨陣營中尤其突出。就在多大程度上吸收人民黨的政治綱領、提名布賴恩作為總統候選人和保留兩黨制政治體系這些問題上,民主黨人的意見和以往一樣大相徑庭。人民黨自己在這一問題上意見也並不統一。所謂的“聯合論者”支持加入民主黨的決策,然而更激進的人民黨則更傾向於憑借自身力量擴大其政治勢力。在芝加哥舉辦的民主黨候選人提名會議期間,很快就可以明顯看出聯合論者的主張更可能是最後的結果。這本身代表了美國政治體系的一種區域性轉變。西部的經濟騰飛和南部的政治復蘇加起來構成了民主黨提名會議上的“芝加哥綱領”,無疑挑戰了傳統的權力結構以及東部城市對於全國的影響力。布賴恩明顯代表了西部的聲音,為“那些面對所有荒野的危險、讓沙漠如同玫瑰一樣綻放的堅強的拓荒者”發聲。[1]不過,不是所有民主黨人都歡迎在民主黨的綱領上加上人民黨的條目。對於一些人來講,布賴恩本人和他信奉的理想都太過激進(見圖43)。《憲法第十三修正案》的主筆人之一、前密蘇裏民主黨參議員J.B.亨德森(J. B. Henderson)就譴責芝加哥綱領,認為這代表了“各州抵制聯邦權威這一舊信條”的復興。亨德森宣稱,如果事實證明各州自己的權利和脫離聯邦的自由是一對雙生的幽靈,民主黨就應該“效仿1861年那些人的做法。我們當時只要求保留華盛頓等人制定的憲法。我們現在要保護它……就像我們在1861—1865年間所做的一樣。”[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