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黃花紅葉守重陽:中華父親節(第2/4頁)

從惜秋到勝春

在天人合一宇宙觀的影響下,中國人總是把人的生命與大自然的生命聯系在一起,潮起潮落,花開花謝葉落,都會引發生命意識的顫動,盛衰的感喟。面對巋然不動的山嶽和長流不息的江河,文人本來就在慨嘆山川永固而人生幾何,“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人生易老天難老”,這已成為千古之憾恨。這是一層。

另一層,古人把從初春到暮秋視為生命由盛到衰的過程,初春是青春勃發,暮秋是行將衰枯,“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更那堪冷落清秋節”!秋心為愁,“少年不識愁滋味,……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天涼好個秋”就蘊含著愁。愁什麽呢?各人自有各人的心事,作為文化群體的共有心事是盛衰憂思。悲哉!秋之為氣也。歐陽修《秋聲賦》描摹秋(大意):其色慘淡,陰晦密聚;其氣慄冽,砭人肌骨;其意蕭條,山川寂寥;其為聲也淒淒切切;常以肅殺而為心,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物既老而悲傷,物過盛而遭殺!——這典型地表現了古代文人的悲秋情懷,蘊涵著古人深沉的盛衰憂思、生死憂思。

“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杜甫《同諸公登慈恩寺塔》把清秋與落日相連屬,是呀,一日之暮叫日暮,一秋之暮叫暮秋,一生之暮叫暮年,這在古代文人都互相感通,詠落暉遲暮也蘊涵著同樣的憂思。

如果說清明節是“踏青”迎春,重陽節則是“辭青”送秋了。以什麽心態送秋,以什麽情調詠重陽呢?中國文人從悲秋中掙脫出來,抖擻起精神,強調重陽的另外一面,在人生的征途上繼續登高,珍惜最後一抹夕陽,與黃菊、紅葉共抗寒霜。

經歷了艷春和炎夏,到重陽,秋高氣爽,天宇朗徹,猶如上了年紀之人,閱歷了人生,神清氣定。面臨冉冉將至的肅冬,重陽珍惜生機,珍惜生命:入冬前再次呈現大自然的生機,“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垂暮前再度釋放生命的輝煌,“莫道桑榆晚,紅霞正滿天”,這成為主旋律,在重陽詩詞中不斷奏出。與此種心態相融通,除登高和賞菊之外,夕陽紅和紅葉也成為重陽詩重要的意象。

晚唐詩人李商隱“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長安城南地勢較高的樂遊原(這正是重陽登高之處),慨嘆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以夕陽落暉寄寓人生遲暮垂老的傷感,憾恨綿綿。

同時的詩人杜牧的《九日齊山登高》則反其恨而達觀: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但將酩酊酬佳節,不作登臨恨落暉。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獨沾衣。

《晏子春秋》載:“(齊)景公遊於牛山,北臨其國城(臨淄)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留戀都城,懼死而淚下沾衣,與李商隱的《樂遊原》同調。杜牧一並反其調:不但“牛山何必獨沾衣”,而且“不作登臨恨落暉”,而是要“菊花須插滿頭歸”。後人主張可將李商隱的那兩句名句顛倒過來:“雖是近黃昏,夕陽無限好!”這也就是“莫道桑榆晚,紅霞正滿天”——發展至今,請看央視《最美夕陽紅》主題歌:夕陽無限好,溫馨又從容,夕陽是晚開的花,夕陽是陳年的酒,夕陽是遲到的愛,夕陽是未了的情。多少的情和愛,化作今日的夕陽紅。——但願夕陽無限好!何須惆悵近黃昏。

辭卻遲暮的傷感再看暮秋重陽,景色也就煥然一新。韓琦《重九會光化二園》說:“誰言秋色不如春,及到重陽景自新。”這已是毛澤東“不似春光勝似春光”的前奏。馬致遠的【雙調·夜行船】《秋思》:“愛秋來那些: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黃、紫、紅,色彩鮮新,天韻天趣,生意盎然,是著名的“鼎足對”。

對菊花,國人歷來有特殊的感通,最重要的是:傲霜鬥寒,不畏逆境,“菊殘猶有傲霜枝”。蘇軾《和己酉歲九月九日》說得更充分:

今日我重九,誰謂秋冬交。黃花與我期,草中實後凋。香余白露幹,色映青松高……夕英幸可掇,繼此木蘭朝。

古人雲:歲寒而知松柏之後凋。在蘇軾看來,草中後凋之菊花,其玉骨仙肌堪與青松試比高,掇食其落英可承屈原之高潔。

其次的感通是:人淡如菊,晚節自香。韓琦《九日水閣》說得好:

雖慚老圃秋容淡,且看黃花晚節香。

賞菊簪菊食菊之俗逐漸盛過佩插茱萸的古俗,至今猶盛。許多城市的園林綠化部門在重陽節舉辦菊展、“賽菊會”。悠閑的老人或東籬采菊,或淺酌對菊,安享“黃菊清樽更晚暉”的樂趣。親友互贈菊花菊茶菊酒,祝賀人如秋菊老當益壯。凡此種種都在尊老敬賢為仁者壽,祝願老人在秋肅裏頤養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