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桂芳口述(第2/8頁)

定:您父親哥兒幾個?

周:我父親就哥兒一個。到我父親就一無所有了,就給我們西菜園子二爺扛活了。後來就因為吃飯要點香油,人家說了一句什麽,我父親就不高興,因為我父親特別有志氣,就出來不幹了。不幹就挑著挑兒到這邊來,就到北京西郊來,就是到西苑。

定:您父親到西苑之後您爺爺奶奶沒跟過來啊?

周:跟過來了。我奶奶就是朝陽的,她們都是北京人,她們家就是種地,我奶奶就是打柴火,背柴火,燒火,給我們做飯。反正我們家最後就賣魚了。有別人打了魚蝦了我們就收購,收購完了就賣,小商小販似的。人家那塊稻地那會兒就租給我們了,就挖兩個坑,挖兩個坑養魚,那倆魚坑就是租的。那兒收購活魚沒地方擱,就得有水啊,有斛啊,護起來,把魚擱那裏頭,第二天撈了再去賣去,或者在門口擺一攤兒,一個木床子,上頭擱著大盆,把魚擱到裏頭賣。我們小時候就一窩棚,我們沒有房子,住窩棚。

定:我還沒太明白,您說您父親到這邊來,就在稻地挖兩個坑,怎麽又說在西苑?

周:在西苑有魚鋪啊,我爸爸在西苑跟人搭夥租了兩間房子。後來人家都單幹了,都不跟我們了,我們就落到窩棚那兒了。

定:窩棚在哪兒?

周:就在現在頤和園小學後邊。在玉泉山也住過窩棚。注196窩棚就是撿那碎磚,連泥這麽堆起來,上邊就用那葦箔鋪上,上邊抹上泥,完了擱點樹枝插上窗戶,糊上紙,前面就弄一門。一進門一個鍋台,鍋台裏邊一個小炕,進門上炕,這炕就睡倆人。這兒是一窗戶,這兒是一鍋台,貼餅子做飯燒火。多大呢,四方也就一個半雙人床大。兩邊是魚坑,後邊還是溝。

定:那多潮啊。

周:那怎麽著,要不老得燒火呢。那會兒我們窮得那樣,外邊下雨都不下了,屋裏還下呢。我們一家子就我爸爸一人單一被窩,我們幾口人一個被窩,破被窩。

2.母親這頭

周:我媽叫劉小雲,這名字還挺好聽啊,劉小雲。我媽比我爸小10歲。我媽3歲,我媽的母親就沒了,沒了以後把她就給人了,給的哪兒?給的黃村,就是大興那個黃村,給的這個姥姥19歲守寡,給人看墳,那會兒黃村還有墳呢,給誰看墳我就不知道了。她就一兒子,也是抱的,又抱了我媽。後來我這個舅舅也是賣魚的,他在城裏頭,西直門菜市場,死了。我那舅舅跟我爸不合,因為他做買賣老不實實在在的,他老想多弄點外快。比如這魚賣了多少錢,他不說實話。

我媽就從小就記得她是抱來的。她還有一(親)哥哥,男孩嘛,就沒給人。那會兒她小啊,人家勸她認去她不敢呢。東壩,東壩西壩知道吧?那兒有一個單店,他就在單店西頭,姓吳,單店磚瓦廠。注197最後我媽60歲那年跟我聊啊,我說您小名不是叫招弟嗎?您是由哪兒來呀?您家就沒有人了嗎?這才說,找也找不著了,他們也不一定有了。就這麽著我們就通過派出所,找單店西頭姓吳的,找著我們舅媽了,我舅舅沒了。這舅媽還知道,當初姑奶奶給的哪兒,在哪哪兒,就對上茬兒啦!來吧,認一認。60歲,你算算,57年哪!我舅媽還來住了些日子。那會兒也窮啊,我這舅媽守寡,守一兒子,哎喲這老太太給人傭工去,當老媽子去,就養活這兒子。那會兒齊化門哪,就是朝陽門,有老媽作坊注198,到那兒找活兒,當老媽子去。把我表哥送到哪兒學徒,學的是掐絲作,後來我舅媽到那兒瞧去,就瞅一大鍋水啊,他正端那鍋呢,我舅媽這心裏轟一下子,這要燙著了(怎麽辦),說咱不能幹了,說我守著你,算了。就回去了。回去時候在車上,他一伸胳膊,衣裳耷拉下來,紫一道紅一道的血印子,說剛打完他,說你怎麽不早說啊你?後來我舅媽不叫他幹了。做小買賣拿筐,賣雞蛋去,不會約秤,全都賠了。那會兒難哪。後來我這哥哥有仨兒子,仨閨女,現在都在單店,他的大兒子50多歲了,姑姑、姑姑叫得親著呢。

後來就把我媽給我爸了,我媽反正個兒矮,一米五五也就。我爸的個兒有小一米八高。我爸那會兒也窮,長了一腦袋黃水瘡,後來就是禿子,沒有頭發,周禿子周禿子,你打聽吧,那就是我爸。

定:您媽什麽時候給的您爸?

周:記不清,反正我爸肯定得二十多了,我媽也就十多歲。我媽特善,我奶奶欺負我媽,罵我媽。我媽的手跟男人手似的,什麽活兒都老幹,納底子。我媽也不認字。我奶奶那會兒就脾氣不好啊,反正也是窮,她自個兒摔了,就往河裏出溜……反正就是特別剛,急性子,說話就沒小聲兒。其實就是窮的,叫你你沒過來,急了就罵你,就那麽一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