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藍靛廠幾代回民之後金寶琴口述(第4/14頁)

我奶奶恨我爺爺,恨到死的時候說,死也不能跟他埋在一起,就沒想到他一點好。一生攤了一個男人就這樣,受委屈受老大了。我這個爺爺真的不好,敗家呀。

定:他幹嗎?他抽大煙?

金:回民人不抽煙,不喝酒,但是他賭博,而且他禍害,他坐在牌桌上,一會兒就輸好多。他把所有的家產,我們家的宅子,最後都給禍害賣了。所以說什麽叫誤人子弟呀?家庭太好了就誤人子弟,不好好幹,你拿它太知重了都不是好事。

1950年吧,我爺爺就去世了,他才剛剛60歲。他四月十七死的,我六月初四生的,他屬虎,我也屬虎。我奶奶比我爺爺大兩歲,我奶奶是1960年死的,虛歲73歲,他倆整差了10年。我奶奶屬鼠,六月初三死的,我小弟弟也屬鼠,陽歷11月28(日)生的,頂走一老虎來一小虎,頂走一老鼠來一小鼠。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倆就死不對付。現在誰要一說兩口子打架,保證這兩個屬相就不對頭,尤其女的是屬鼠的,男的是屬虎的,保證打架。

人這一生啊真是,我對這些問題都解答不了。我爺爺是那麽個暴君,我奶奶就那麽好,在我心目中奶奶是最好的偶像。我奶奶這個能幹,這個幹凈。天天5點鐘就起來,把院子各地兒都掃幹凈了,用那汆兒坐水,等我們起來我奶奶喝完茶了,甭管多少孩子都給穿好了衣服。沒有多少家具但是老擦得那麽幹凈,客人來了使的手巾永遠是客人使的,飯碗辦事的就是辦事的,平常使的就是平常使的。搓板都是兩個,洗上身衣服使一搓板,下身衣服使一搓板。晚上吃米飯,中午就把米挑出來了泡上,你甭打算在飯裏吃個石頭,都簸了,所以她做的飯你就踏踏實實吃。那會兒燒煤球,連墻根都不帶有煤末子的。

定:那得多累這一天。

金:但是她就是這麽一個人。她哪怕院子裏頭孩子有一個扣子掉了,她都穿成一串,找哪個拿哪個,掉不了。我現在生活的習慣也像我奶奶,進門就洗手,煮手巾,到現在我也喜歡煮手巾,抹布老是幹凈的。我奶奶屬於過去比較有錢的家庭,條件比較好,受的傳統教育比較多。

定:她讀過書啊?

金:沒有,那會兒女人沒有讀過書,但是受過那種傳統的教育。你比如說串門,沒有過。就是我們東院那邊,住了那麽多年,我奶奶沒上人家院子去過。誰家的事兒她不會說,說話都是那些老譜,不會由嘴惹來什麽事,不會。我母親就不行,她喜歡聊,好串一個門兒,和我奶奶不一樣。

我奶奶特別疼我,我從8個月斷奶就跟著我奶奶。直到“文化大革命”我都沒跟母親一塊兒睡過。我對奶奶的感情比母親要深。

4.一代人的倒黴能牽動多少

(1)我大爺永遠沒回來

金:我奶奶給我爺爺生了5個孩子,只活了兩個。

我父親有一個哥哥,就是我奶奶的大兒子,我那個大爺,比我姑姑還大兩歲。我爺爺回山東老家去發送我那個老奶奶之後,把我姑姑和我奶奶留到那兒,那會兒還沒有我父親呢,就帶著他這個大兒子,就是我大爺回到北京。

我大爺跟我爺爺死不對付。我爺爺性格不好,他大兒子性格也不好,等於有遺傳基因,在我父親的印象中叫什麽逞幹戈尚遊父,注147兒子大的時候第一個要頂撞的就是他父親。我爺爺在北京不是又找了一個老伴嗎?她有一個女兒,特別漂亮,我爺爺特喜歡她,就惦記把她給我大爺。我大爺說就因為她們我媽才受氣,我能要她嗎,就不要她,就因為這個爺兒倆老搗亂。後來我爺爺渾到什麽程度?把一個大家給弄沒了,外邊沒有生意了,就只能賣薄脆餅,賣蒸餅,蒸的東西,就指著這個維持生活,他做得了讓我大爺去賣。我爺爺他不是好賭麽,我大爺也沾染了好賭。有一天他出去,在八裏莊跟人賭博,連挑兒都輸給人家了,就回來了。我爺爺也窮啊,沒有飯吃了,他就急了,就拿麻繩擰著沾著水打他兒子,打得特別狠,打得有多狠呢,咱們就不知道了,反正當時一宿就起了兩個痄腮,兩個脖子都起來了。我爺爺把我大爺給打了,我大爺第二天起來就不想活了,拿著一把刀,說爹,回民管父親叫爹,現在叫爸爸了,說:“爹,你宰我還是我宰你?”我爺爺也怕他兒子真的要死,說:“你把刀給我我宰你。”把刀就給藏起來了,這時候我大爺就離家出走了。由西苑,跟著一個軍閥叫什麽走的,十五六(歲)吧。

定:走了就沒回來?

金:到今天也沒回來,永遠沒回來。我奶奶這兒子就這麽沒的。他小名叫弦兒,大名叫金弘瑞。我奶奶回來以後打擊特別大,就跟瘋了似的,夜裏就找,“我那弦兒,弦兒呀”,所以她恨哪,至死都恨哪。我大爺走的時候我奶奶在老家已經生了我爸爸了,有個六七歲,但是他從來沒見過他哥哥,等於他哥哥在北京他在山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