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大有莊與騷子營趙頤口述(第2/6頁)

我老祖在朝廷裏邊當差呀,我們都吃錢糧,生了孩子就有吃呀。我不記得了,因為我記事就快七七事變了,像我姐姐她們都記得。

我爸爸特別崇拜我老祖,我老祖也最疼我爸,一生了我爸爸以後,我老祖什麽吃的都給他買,上朝什麽的都帶著他去。我爸長得也漂亮,雙眼皮大眼睛,也高,文縐縐的。在家挺有威望的。從小我爸爸就這樣教育我,說這東西給家裏的人吃,是“填坑”,給外人吃,是傳名,他就對外人好,在自己家就脾氣大,家長制,耗子扛槍——窩裏橫。我們家有好幾道門呢,我爸爸在門口兒一叫街門,要是裏邊沒聽見,他立刻就把石頭扔進來了,到家就又打又摔,全家人這就嚇得要命。可他在外頭特別地客氣,不得罪人,旗人哪,講究見人打橫注96,這是禮節,我爸爸見誰都打橫。小孩叫聲爺爺,我爸都能給他鞠個躬,有吃的都給人吃。土改、“文化大革命”都應該打我爸爸,(結果卻)沒有,我爸爸還帶著一幫子地主學毛主席語錄,他是黑幫的頭。

辛亥革命以後沒錢糧了,那就靠那點家底兒唄,我老祖能不置房子置地呀?在上地注97有旱地,在大有莊是水地,我知道我爺爺死了,發送完了我爺爺。然後我爸爸他們哥兒仨就分地,一人28畝旱地,18畝水地,就這點兒。我爸爸哪兒做什麽工作?公子哥兒,就在家吃這地。我們自己經營著,雇長工短工,(這)叫經營地主。

我們這一大家子吃飯就指著這地收入。那會兒憑天吃飯,能產得出來嗎?一畝地就收五六鬥老玉米,那28畝又不是水澆地,能收多少?18畝水稻地,一畝地又能給你幾個?也就夠半年吃的,那半年賣青,就是地還沒種苗呢先賣出青去。比如到秋天要是一石大米賣二百塊錢,那麽春天就賣一百,賣一半錢,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五十,等到秋天您這兒打了米,人家賣青的這人來了,那時二百零八斤一石大米,您就得讓人家拿走一石新大米。

我家還有兩個墳地,黑泥溝的是老墳地,就是埋我老祖的那個墳地,就在圓明園的後頭,離我們家也不近,可我們一來就去。墳地裏有穴位的是五個,五座墳,墳的後邊有個圍脖兒,什麽叫圍脖呀?就是墳地後邊砌一堵墻,圍著這五個墳。老墳地沒穴位了,都埋完了,趙二瞎子都是偏的了,最小的了。墳地的後邊有一個墳,是我大爺爺、大太太的墳,然後下邊就沒有了。連我大爺(大伯)都沒有。這個墳地有幾畝子地,給看墳的,人家給你看墳呀。要是收得多成,可以收租子,可是本來就少,你得養著看墳的呢,自己就落不著,看墳的頂多年年兒呀拿著筐,到你這兒給你送幾個鮮老玉米來。年年他種這點兒地吃這點兒地,我家也不給他錢了,就看著這幾個墳頭,一共六個。我們家年年兒墳地被盜,那人家管不了,誰敢出來?第二天早上人家到我們家通知我們:您那墳地又被盜了,哪個哪個墳頭盜的是。我爸爸就帶著我去,到那兒去看,您看看管什麽用,都挖得老深老深,都上來水啦,您說他都挖了什麽去了?我們都不知道裏邊有什麽。然後再讓這看墳的給埋上,看墳的就起這麽個作用。這家兒呀姓那(nā),那東兒,姐弟倆,可能都是旗人,姓那的旗人多。住著兩間房子,沒結婚,後來就解放了,死到那兒了。

還有一個就是我家墳地,就在大有莊坡上村,一號是我們家墳地,二號是我們家住宅,陰宅陽宅呀,挨一塊兒,出我們家街門口就是我們家墳地,我爺爺和我太太就埋在這邊。坡上村一號現在是國際關系學院,二號還是我們家,還有房子,四間北屋,就是我保留的,我不許動這幾間房子,現在我二哥在那兒住呢。

肖家河那兒的上河沿,是我們的旱地,那兒也有幾個墳,埋的都是姑娘,像我親爸,我三姐,還有我大哥的兒子,我侄兒,這仨墳。

我爺爺死後就不一樣了,像我四爹給我二哥娶媳婦就賣了地了,剩的寥寥無幾,我五爹的地也賣了,就我爸爸沒賣,我爸爸就有這封建思想,說創業容易守業難,我得守著這個產業,甭管我多苦,就養活著我大姐、二姐、四姐、我,我們四個閨女。

我爸寫一筆好字,我爸會寫毛筆字會打算盤,我們大有莊老年間,他到年下寫對子都寫不完,我給研墨,都是我伺候著,寫完一聯拿起來擱地上排著,上下款,橫著,我都給卷好了。我爸爸能攥著棉花在地上寫那大字兒。我這五爹也寫一筆好字。我媽不識字。

3.我媽家和我媽

趙:肖家河是我舅舅家。我媽的奶奶是李蓮英的親姐姐,其實李蓮英家特窮特窮的,7歲入了騸房,那沒辦法,我媽說那炕上連席頭兒都沒有。那會兒我媽的奶奶要一有病,慈禧上他們家去看她去,那真是黃土墊道凈水潑街,所有女孩子都不許在這村裏,都得走,都轟到山後頭去了,怕沖老慈禧,嘿喲她是不是女的呀您說,這女的都不讓進家門。慈禧到那兒去瞧我媽的奶奶,都整羊整豬地往那兒搭,走一街都是擡的禮物,到那兒其實沒有兩分鐘就走啦。走了以後院子裏就擺滿了她送來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