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清華園邊“內三旗”(第4/6頁)

定:您沿邊用緞子還是普通的布沿呢?

司:用緞子。我也穿過沿緞子邊兒的衣裳,自個兒做的。

定:沿兩道邊兒三道邊兒?

司:一道。有的是盤扣,有的就是直的,釘紐襻兒。繡花我不會,我從來就沒學過那紮花,人說紮花挺簡單的。

定:那時候北京好多婦女都做挑花,您沒做過?

司:挑花我沒做過,補花我做過,給國外做的。這麽一塊硬紗,還有兩塊方的,做那麽一套3塊多錢,可是特別細,最快怎麽也得3天。這個紗四面沿邊兒,先把邊兒做好了,裏頭是一個大天鵝,後頭跟著倆小天鵝,還有草,特別細。那,沒有電燈,就在煤油燈底下做。我那陣也是做那個,掙錢哪。那個村裏好多人都做這個。好像是成府那兒有那麽一個組織,人家攬了這活兒發給大夥兒,然後再算賬。現在也沒有了。

定:三旗裏面幹這個的多嗎?

司:不少,都是姑娘。

定:媳婦為什麽不幹呢?

司:不是不幹,是沒有那時間幹。再說這活兒是細活,你不安心不好好做給人做壞了不成。

定:一群小姑娘在一塊兒。

司:也有二十多的,有個姓徐的就二十多了,不結婚。那時候旗人的姑娘都結婚晚,反正就是挑唄。不合適。也考慮給不給旗人,因為怕給那外地人給帶走,帶到老家去。

定:怕離開北京城?

司:也不是,為什麽呢?怕到老家受罪,到老家就種地呀。城裏人哪兒會這個呀,所以外姓人、外地人不給。就怕帶走。

我這點文化呀,也真不容易。那陣我們家就挨著清華大學,學生自己辦了一個平民夜校,我們就跟你六姨兒(指自己六妹),那時也就七八歲,每天晚上5點到6點都上那兒上學去。那麽樣兒學的。學的那點倒真有用。我14歲搬到什方院,就沒機會學了。

我跟著父親搬到什方院這兒來的時候我十四,待了幾年呢,就有十六七了。那兒有人把房租給了一個德國人,年輕的兩口子,有倆孩子,一個12歲的姑娘,一個3歲的男孩子。那個女的,她父母在東北有個大營造廠,他們在咱們中國掙老多錢了,她的生活,她父母完全給她,什麽都給她弄了。她的愛人,這個男的,在輔仁大學教學,化學系。男的中國話不好,女的中國話特好,女的管我父親叫老司,不是在一院住嘛,她瞅我出來進去的,她就跟老司說,你是不是讓你這閨女幫我們點兒,每天他們要開車進城送姑娘上學,這3歲的孩子沒人管,就讓我在他們進城的時候照顧照顧,有點小小不言的針線活兒,給做做。她挺喜歡我的還是,按外國人的給,一月給我24塊錢。

女:結果是我姥爺給您介紹到那兒去,您比他還掙得多呢。

司:啊,比你姥爺還多了,你姥爺才掙10塊。過年過節的還多給。她跟我挺好的,這孩子才3歲不是,慢慢兒地跟我更好,我母親在下邊有兩間房住,這孩子到那兒呀就管我母親叫奶奶,管我父親叫爺爺,那兒吃什麽他就吃。我待了幾年呢,到二十四我結婚,她舍不得,可也沒辦法。我結婚時他們還送我100塊錢,讓我買東西。我結婚以後,那個女的知道我有了小孩兒了,還去看過我。

定:您學德文了嗎?

司:眼前兒的說話能知道點兒,那陣兒我腦子還聰明,都知道一些個。後來剛解放時候,不就是給那外國人都弄到山東、河北去了?把咱們國內的外國人都給弄去了。他們也走了,打那兒就沒音信了。現在他們都早沒了,這姑娘那陣十二,現在都該四十了注90,我們還真打聽過一回,沒打聽著。

王碩:您掙的20多塊錢都是給家裏?

司:都給了。要不說那陣就是傻,什麽思想也沒有。要是現在,掙五千自個兒花三千吧,那陣就不懂。要我說,一直到結婚都沒這想法。有時候我們街坊在一塊兒,都20多歲,人家都買這個那的,我也搭著忙著,也沒有那想法。什麽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個兒有什麽私心。我兩個弟弟也是,掙錢不會自個兒去胡花去。後來我自個兒也想,那時候的人跟現在比,可是差遠了。這陣兒這人多聰明呀。

王碩:那這聰明是好是不好呀?

司:反正有好的一方面也有不好的一方面是吧,啊?我這實心眼兒。

我24歲結婚,到我結婚時就沒有那旗人漢人了。國民黨時代一說旗人瞧不起,說你沒有知識沒有能力的,就指著皇上吃糧食拿錢。那陣兒咱旗人都不敢說,甚至填表都不填滿族。我結婚到這兒,孩子們人家是漢族,都是北京生的。

女:我們家不是旗人,我爸爸不是旗人。

司:我自己的滿族是前幾年改的,就是為了給孫子改。底下那一代為了上學都報滿族,加10分嘛。其實改什麽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