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過眼雲煙說往事奎垣口述(第4/10頁)

定:您母親呢?

奎:反正英文也念過,中文也念過,學堂是沒上過。一般這麽說,我的印象和認識啊,我母親腦筋非常好,特別清楚。我母親就是文靜。對別人要求不多,自己保守自己的規矩很嚴。

定:那你們家得多少親戚呀。

奎:那時候那個社會,千絲萬縷,都聯系著。

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奎:那是好的,還有咬斥的一面呢。溥儀一倒了,也就完了。

定:一家子還咬斥?

奎:沒法說,那會兒家庭都那樣,自古不都是如此麽。

3.父親存耆

定:您父親後來是做什麽的?

奎:我父親是個極其可憐的人,他母親跟著我祖父做外任官時,早早死在南方了,所以從小沒得到過母愛,長大了也不合群。實際我父親在家裏頭一點兒也沒處理權,只能享受,而且我父親老說那話:“什麽在我這兒都是空的,我住的房子,我的家,我的錢,都是假的”,就這麽一種信念似的。他這信念怎麽來的呢?因為我祖父留了一筆錢,想要送我父親去英國留學,學鐵路。這是我父親太希望的事兒了,可是劉家,就是劉貢南注267他爸爸,來對我祖父說了:“您別這麽辦哪,這麽辦的話他出去,回來他學成革命黨啦。您不如把錢交給我,我給您開買賣。”結果呢,就真讓他拿去開買賣去了。後來祖父又留了一筆錢,說不管國內亂還是不亂,你還是去英國讀書吧,不要跑回來。過了不多日子,通過我祖母又把錢要回去,是給劉家拿去買房還是幹什麽去了,我不太清楚,反正是有賺錢的機會就別放過的意思。我父親心裏最懊頭(懊惱)的就是這事,所以他就說,什麽也不是我的。

定:等於讓他們給騙走了。

奎:也沒白拿走,劉家還是給賺了錢。

定:就因為這麽一件事就把什麽都看穿了嗎?

奎:反正各種坑坎吧。在開當鋪的問題上父親與祖父就有分歧。後來溥儀不是在長春那兒立了嘛,我父親總想跳出這環境,說那我找溥儀去吧,說我也不願意在家裏無所作為,這樣他就找溥儀去了。除了溥儀他還能找誰去?找溥儀我祖父也是同意的,還是舊思想,皇上嘛,就到那兒去了。到那兒去了之後,就給皇上當站班的,皇上也是專挑那些近人當站班的,放心。在那兒過的生活是極其糟糕的,就住一小旅館一間屋子,住了好多年。

定:母親沒跟去?

奎:有時候去呀,沒跟去。為什麽沒跟去呢?原因是跟家裏頭侍候公婆。

定:嗯,這倒也是原因。

奎:我父親也不願我母親到那兒去,二人都去受那苦,受那罪。我父親一點兒享受這個那個的都沒有,還提心吊膽。除了給皇上站班,上班下班,生活拘謹得很,就指著那倆工資,有時還得由家裏補助。

定:他還沒像潤麒那樣被逮走。

奎:逮走的很少,就那幾個跟著的武官。那時候也趕巧了,他回北京來了。

定:他從偽滿洲國回來也沒工作?

奎:沒工作。沒事在家閑著幹嘛呢?就研究胡適,把胡適的書一本一本地全買了。這是一種錯覺啊還是怎麽回事不知道,反正那時候這些滿族大家啊,跟這國民政府都沒拉扯沒聯系。也有的拉扯拉扯就進監獄了。我六叔,在汪精衛時期他做到財政廳廳長,最後就進監獄了嘛。然後出來了就在家裏什麽工作也沒做。

定:您父親沒沾上這個,還挺好。那解放後他有工作嗎?

奎:沒有什麽正式工作。代表啊,文史館啊,都沒有。有時候就是區政協的聯系人開座談會,後來常去民政局,開會或者政治學習,談談話,街道有點事就上街道。經常是這兒做貢獻那兒做貢獻,結果貢獻做完了也就完了。我父親就是寫點東西,而且寫啊還不預備掙錢。我父親寫得很多,有的時候交派出所了,有的時候交區政協了,全國政協了。我父親交的時候說了,我寫的這些材料啊,都希望你們最好存档,別登在那個什麽文史資料上。所以這一下我們再找他的資料就很難了。我父親寫東西糟糕的是我沒瞧見過。後來又是“文革”,只有題目,沒內容。

一直到“文化大革命”,

察家三代,祖增崇(中),父存耆(左),子奎垣(右)(察世怡提供)

我父親被掃地出門,連火爐子都被抄走了,就那樣,心裏坦坦然然,說拿走,這都不是我的。後來發還的時候,我父親沒寫一個東西,他說既然拿走就不要了,什麽都不要了,說沒我的。政府發回那一點錢也夠吃飯的了,那還都是我的孩子打著我母親和我愛人的名義把很少的一部分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