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見過那場面張壽椿口述

時 間:2003年2月13日

地 點:北京市西外大街榆樹館東裏某居民樓

訪談者:定宜莊

[訪談者按]張壽椿與張壽崇的曾祖父是兄弟,或者說那桐與張壽椿的祖父那盛是堂兄弟,雖然仍在五服之內,但在平常人家,關系應該是較為疏遠了,但那家畢竟不同。從張女士的講述可知,這個舊式大家族直至今日,即使是經歷了“文化大革命”的劫難之後,特有的交往方式也仍然在延續,包括互相拜年、互祝生日等活動,也包括這個家庭的子女與舊日豪門之間維持至今的婚姻,盡管這種婚姻中已不再含有政治利害的因素。張壽椿女士在我采訪之前做了認真的準備,所以她為我講述的各種婚姻關系,都比較詳細和準確。

張女士也有自己的經歷、自己的生活,有的與那桐家有關,也有的無關。可將其作為東城一個普通旗人官僚的家庭來看。

1.我見過那場面

定:咱們就從您祖上的事說起好嗎?

張壽椿(以下簡稱張):先從我們這支兒,我大爺爺的父親是溥安,我爺爺的父親是文安,我四爺爺的父親是銘安,這都是哥們兒,哥們兒誰是親的誰不是親的我就不太清楚了。文安是我曾祖父,他的兩個兒子,那昌、那盛。大祖父那昌,字子言,我爺爺那盛,字茂如。這裏(指《那桐日記》)都寫著呢,茂如弟怎樣怎樣,子言兄如何如何,注234這大概是按大小排的。

我大爺爺那昌的官不小,在江蘇做官,原來我們家掛的大爺爺像,還有牌位。我大爺爺沒後,我爺爺娶了5位夫人,是娶一位死一位,娶一位死一位,沒有妾。我父親叫紹銓,字仲衡,是第三位祖母生的。我父親下邊有兩個兒子,壽康和壽廣,壽康是我哥哥,他的生母姓邵,邵家現在無後了。壽廣是我弟弟。我母親是續弦,我哥哥3歲時我母親過來的。我哥哥1995年故去了,他也沒後。

我和壽崇三哥是五服邊兒。壽崇三哥的父親叫紹曾,我叫大爺。金魚胡同那家,他們家族是我們葉赫那拉最闊的一家,最富有的,只要滿族人一提金魚胡同那家,就是他們,半截胡同房子都是他們的。

我從小,我母親就帶著我去,辦整生日,辦滿月,婚喪嫁娶吧,那會兒講究帶姑娘,哪家都帶姑娘,我們家就帶我去。過年拜年啊,請安磕頭啊,我就知道我該幹什麽。比如初六我去拜年,初六才許堂客拜年啊,我一叫門,第一道門喊,說是西城的還是哪兒的,大小姐來了,我當時準得帶一老媽子,趙媽,出去什麽的都帶那趙媽,趙媽、張媽,好幾個媽吧,老媽子,就跟著我;等到第二道門又報一下,誰誰誰來了;一道一道地報,到第三道門,先迎過來的是那老媽子,小張媽吧,給我大大(即大媽、大娘)梳頭的,單有給她梳頭的,這我才能進去。進去先到那大祠堂,特大的祠堂,金魚胡同啊,在一個大長院裏,是五間大北房還是多少,去磕頭拜祖,完了再上那個相當於客廳吧,都擺的是硬木家具,見這大大,她就叫張媽去影壁後頭給我拿紅包去,給侄女給一紅包,多少錢我都忘了。去的時間不會太長,一般情況下不吃飯,真有事才吃飯。婚喪嫁娶這些事才吃飯。

娶媳婦呀,辦滿月呀,他們都在福壽堂辦喜事。只要一辦事,就吃鴨翅果席,有魚翅,不是挺貴的東西嘛,鴨子是做什麽我不知道,果席有炸核桃,有山楂糕,小孩也挺盼吃好吃的,我就願意去他們家,我們家人也願意帶我。

定:您還記得見過什麽大場面嗎?

張:就是我大太太,那桐的第二個夫人注235故去時候,辦喪事的時候。我這大大特別能幹,我三哥也說他母親特別能幹,我大爺死得早,這大大當家,那麽多房兒媳婦,大姑子、小姑子就八個嘛,還有那麽多的姑婆,都得維持。

那時候我才四五歲、五六歲,都有點印象了,我父親給他們寫的那字,大紅罩,鋪開了挺大的,有人拿著。停靈21天呢,當家子的侄子啦,孫女啦,孫子啦,全都發孝服啊,都穿孝,都跪靈。左一個放焰口,右一個這個那個,講究極了,我都跟著。我那些姐姐們都比我大不多呀,她們從正廳走到停靈的屋子去,再到另外的餐廳去吃飯,有一段要走路,經過院子冷點兒,她們就都披著小鬥篷,要不就揣著小暖水袋,這就是她們的場面。

定:想起當年盛況真是……

張:那沒法說。真沒法說。

我結婚以後和他們來往就少多了。“文化大革命”,壽崇三哥他們受那麽大的沖擊,很晚很晚我們才知道,後來我三嫂就腦血栓了,然後得了後遺症。我三嫂小圓臉,白白的,長得挺漂亮的,他們夫妻感情特別好,搬到史家胡同後我去過幾次,她推四個輪子的車出來,還能說話呢,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就變成植物人了,這過程我就不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