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見過那場面張壽椿口述(第4/6頁)

我父親在故宮當過筆帖式,他字寫得不錯。民國以後在北京市衛生局工作,做科員,日本時候他有事兒沒事兒我就忘了。我們家那會兒住騎河樓,有13間房吧,前面有個鋪面房,後邊是13間房。鋪面房子開個糧店,也不是我們家開的,好像是租,讓掌櫃的給管,說我們算房東,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反正他不給什麽錢,別的也不給什麽東西,就是每月他給送糧食。反正那時候經濟來源不太多,家裏有些東西就陸續賣。日本統治時候把我們家在騎河樓的房子占了,我們就自己在外邊租房住。

定:房子怎麽就讓日本人給占了?

張:我也不知道怎麽占的,反正占了,後來日本人還賠償了我們好多東西,有榻榻米什麽的。我父親也沒多大能耐,滿族人他沒能耐,沒這種能力。後來搬到方家胡同公益巷,再後來搬到大經廠。注242差不多都是獨院,日本投降以後又搬回騎河樓來。

我父親是76歲去世的。

(2)母親家是漢軍旗

張:我母親叫蔣坤圖,我舅舅叫蔣豐圖。聽我母親說,他們是漢軍旗人,姓蔣,原籍可能最早不是北京的,浙江諸暨還是哪兒。為什麽是漢軍旗?就是本來不是旗人投降旗人了吧,給旗人當官了吧,等於就變成滿族了。不過我母親和我舅舅還有點像南方人,長乎臉兒,不太胖,我舅舅長得挺標致的。滿族人的特點是胳膊腿短,我和我表妹什麽的,輪廓都有點像,就是腿短,胳膊短。

我母親的曾祖父好像是個中堂,注243我母親的祖父是在山東做道台。我姥爺行三,他挺寵我母親這長孫女兒的,小時候教給她抽煙哪,玩呀。後來我母親會吸煙,不是大煙,是吸紙煙。我母親聰明,詩詞歌賦都行,什麽小說都看過,《拍案驚奇》啊,還有什麽……都是古書嘛,天天躺那兒看書。我舅舅他們都會作詩,我母親故去的時候我舅舅還寫一首詩:“屬同胞惟有一姐,”如何如何如何。這姐兒倆文學底子比較好,要不為什麽主張我上學呢。

我姥爺很早就沒了,孤兒寡母跟著叔叔,跟著我四姥爺。我姥姥是葉赫顏劄氏,旗人家的。我那四姥爺夫人的娘家也是顏家,這是姐兒倆嫁給哥兒倆。閻家(即顏劄氏)現在還有我一個表舅,閻隆飛,農業大學的副校長,中科院院士,是五舅,我姥姥是他四姑。注244他們是哥兒五個,大舅跟我母親他們年齡差不多,他們常在一塊兒打麻將,來往最多,前兩年故去了。在我青少年時期,我們家老賓客滿堂,表舅表姨常常來往,我父親這邊的堂兄堂姐、表妹、侄男侄女也常來往。哪家有困難我母親都招待他們,來吃呀來住呀,我兩個叔伯姐姐都是我母親做的媒。他們家比我們家敗落得早得多。我們家到現在也不能說敗落,就是基本上維持原狀,不如原來70多間房子那時候了,可是到後來我上小學時還是兩個老媽子,搬到大經廠才沒有廚子。有個趙媽,是北京郊區的,等於是從小看我的,一輩子差不多就跟著我們。反正有時候是一個,有時候是兩個保姆,至少是一個。我從那家到這家,沒離開過保姆。

我舅舅的主要生活來源就靠工資,我們家比較有錢點兒的時候,他們家吃糧食就是我們家供給,就那糧店每月給送一袋糧食。

(3)仨妹妹不到三天全死了

張:我的第一個母親留下我哥哥。我母親生了8個,我是老三,前面有兩個,一個哥哥一個姐姐,我沒看見就死了,我就躥成第一個了。下邊我有一個弟弟,屬龍的,要活著七十三四了吧,1942還是1943年死的,得了傷寒,沒救過來。

最慘的是我這仨妹妹。1937年鬧霍亂吧,那會兒家道已經中落了,經濟上差點,要不我哥哥怎麽就上的北師,我哥哥上北師就帶來一個傳染病,水痘吧,之類的,就傳給我這仨妹妹,我這仨妹妹最小啊。那年的三月初一死了一個,初一還是初二晚上又死了一個,是二妞和四妞,二妞長得挺好玩的,都6歲了,那個也4歲了,不到3天全死了。那三妹得的叫大頭瘟,注245三月初八死的。

這一傳染病裏我得的最重,昏迷不醒一個月,但我是最大的,已經是虛歲十三了,所以我抵抗力稍微強點,我都不知道她們死了,等我活過來的時候,頭發都脫了,真是不死脫層皮。

定:1937年是不是北京流行過一場霍亂?

張:可能是。沒有救,救不了,病來得快極了,找醫生都找不來,就是說家裏錢緊點,也不會說就沒錢治病,還不夠那種程度,就是來不及治,也來不及找,突然就,不到十天嘛,就這麽快。我病了一個月,醒了說二妞、三妞她們呢,怎麽都沒了?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