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馬崇禧口述(第4/9頁)

到美國去以後和北京就可以自由通信了,那就是1964年了,他來了第一封信。我們全家也不敢拆也不敢看,拿到北京京劇團,讓領導看:“您看看,兒子來信了,我們連拆也沒拆,看都沒看。”北京京劇院的領導說,那看看吧,說:“領導您打開吧。”領導打開一看,平安家信,沒寫什麽。我們這兄弟姐妹都拿著這封信到各自單位匯報去。

定:哎喲……那個時候他走你們也背個黑鍋。

馬:我這是跟您說,我在工作中的表現可以說是這個(豎大拇指),極其敬業,1958年我就被評為北京市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我就跟我們書記提出入黨,聽了八次黨課,一次黨課六講,聽了八次,都快背下來了(笑)。後來我們有位領導跟我說:“小馬啊,我跟你說吧,一個你伯父馬連良的問題,一個你哥哥的問題,你伯父這個我們還好查,你哥哥這個,我們沒法兒查。幹脆跟你說吧,你就作為黨外積極分子。”

定:那時候肯定你們得吃他掛落兒,這是毫無疑問的。

馬:他跟您說話不知道您意識到沒有,1980年吧,他第一次從美國回來,有一次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讓他講講台灣情況什麽的,在美國的處境什麽的,他不敢講。當時接待他的那個人姓葉,他說:“葉先生我不好講,跟您說白了,我現在還得伸手拿人家錢呢。我這兒拿人家錢,我跑北京罵這兒來?”結果那次就沒談成功。什麽也沒談,還說一塊兒吃個飯,他也沒吃,我沒談什麽我還吃飯?他有這顧慮。

定:他跟我講得還可以,因為現在也沒事了。

他那時候在大鵬京劇團就唱頭牌老生是吧?

馬:對。

定:那為什麽他到美國以後不唱了?他在美國待了33年。

馬:您算算,是1960年1961年吧,我姐姐在銀川那兒對台廣播,所以他想方設法離開台灣到美國去。他先去的,先得落腳謀生啊,他好鼓搗膳食,炒菜啊掂勺啊,他好這個,曾經幫著人一家公司,做廚師吧。

定:那他一身的功夫,一身的戲,就不要啦?

馬:有票友,有票房啊。就在票房給人說戲唄。

定:那多可惜呀。

馬:可惜怎麽辦呢?也沒辦法呀。

定:跟你們家倒是聯系上了。

馬:可喜的就是這一點。這個目的算是達到了。我們就往美國給他寫信,通信聯系。他第一次回來是1980年,從美國回來。後來他夫人癌病去世了,他才帶著他女兒回台灣。他在美國那兒也是從台灣領錢啊,所謂工資吧,他算榮譽軍人了,1949年就到那邊啦,這會兒他一切關系都在台灣呢。他講話:“我回來,暫住行,長久不行。”我媽媽那會兒還活著呢:“誰說不行啊?當初我就沒給你銷戶口,你讓他們到公安局查去吧,準有馬崇信,你就是北京生北京長的北京娃娃,只不過外出了。”可是你想也不行,就他上次回來,這兒請客那兒請客,這兒吃那兒吃去,歲數大了,消化不良,傷風感冒,要不現在不敢接他回來呢。他屬蛇的,87了,我81,他87。他大排行行五:仁義禮智信。馬龍跟他說,大伯大伯您回來吧,我跟京劇院聯系,每個禮拜給他們講個兩三小時,講講馬派,講講您這一生經驗,都跟他們交流交流,他就說:“你招架得住嗎,我都這麽大歲數了。”

定:台灣那邊吧,觀眾也都有限。

馬:也就是幾個票房。

定:每周去三個半天。

馬:這就是小時候坐科學藝。打鼓,咱們算音樂指揮吧,他能打。拉胡琴,您唱什麽?他也能拉。打鑼,大鑼,小鑼,他全行。台上老生也行,武生也行,唱花臉,關公戲,老爺戲……

定:關公戲他也能唱?真了不起哎。

馬:您等會兒啊(進屋取出一張照片),您看這張照片,你能看出哪位是馬榮祥嗎?

定:(指關公)我能看出這是他來。

馬:您好眼力。

定:見過啊。紅凈,是吧?

馬:嗯。

定:他還都能拿得起來。

馬:拿得起來。他現在還能唱,剛才我們那老兄弟(指七弟馬崇傑),是扶風麥加票房的社長,我大哥那年回來,哥兒倆一塊兒吊嗓子,你吊一段,我吊一段,你唱一段,我唱一段,我聽我大哥的嗓子啊,一來底氣足,二來立音有,說明他還沒有不能唱哩。

定:什麽叫立音?

馬:“啊啊啊——”有共鳴音,唱出來這是一條線兒,跟底氣都兜著。只不過是他比我們老兄弟調門低點兒。

3.伯父馬連良

馬:老馬家當初窮著哪!據我聽我奶奶那會兒跟我說,我奶奶生我爸爸的時候,晚巴晌了,感覺哎喲不行,不好,要生,屋裏連盞燈都沒有,我六姑,就是我姑媽,比我伯父小,比我爸爸大,長得也身大力不虧反正是,那會兒老年間大街小巷沒有路燈,就是一根柱子上擱著一個油燈,我姑媽爬到竿子上去把路燈的油倒在自家的碟裏一點兒,在那上頭就弄好了,端那小碟兒回家,弄一個棉花撚兒,上那油裏浸了泡了,這麽著。我奶奶說,我就這麽著把你爸爸養活下來的。窮到那樣兒。再說我爺爺,後來開的門馬茶館,原來就是給人家辦喪事喜事的,知客。什麽叫知客?辦事都是在家裏起灶,請廚子,哎,您這兒來客人了:“趙老爺,誰誰來了!您往裏請!您往裏請!”知客。就幹那個的。這都是我奶奶跟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