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馬崇禧口述(第3/9頁)

定:她還幹這些活兒啊?

馬:跟家裏夥計一塊兒幹哪,那麽多鴨子,哪兒填得過來啊。您還當大小姐?連老爺子都跟著填鴨子去。這是營生嘛。

定:他們幹的最重的活兒就是填鴨子了吧?

馬:就是填鴨子。頂多刷刷鴨子房。我那會兒去他們鴨子房,可講究了,那會兒就是洋灰墁地,大水龍頭滋滋滋,幹凈著呢。他們家挺會養鴨子的。

定:他們家姓什麽?

馬:姓宋啊,您到安河橋一說鴨子房宋家都知道。我伯父逝世以後,回民不是都講究土葬麽,就說找塊地,給老爺子埋了,我嫂子趕快就回安河橋去了,那兒都是回民哪,就說馬連良死了,想找塊地,當時人家稀裏糊嚕地就把坑給刨出來了,就等著埋他,結果呢,我伯父他們那邊的幾位哥哥,平日不進清真寺,年節不禮拜,根本不懂得教規,非燒,燒燒燒燒吧,燒了。

2.大哥馬榮祥

馬:我大哥,他所以走,也是家裏頭……那會兒我伯父說,要帶他上上海,結果上海那會兒說,盡量少帶人,就沒帶他。沒帶他他又上李萬春那班搭班去了,李萬春說了句話:“你有那麽好的伯伯馬連良,他不帶你走,你上我這兒幹嗎來了?”一句話,他難受了,正趕上人家國民黨招兵,招文藝兵嘛,一個叫王鳴照的人給介紹的,跟人就走了。那時候也沒想到一去就回不來了,沒想到這一點。他(馬榮祥)在上海那事兒跟您說了嗎?

定:他就說後來上海就“淪陷”了。

馬:他說的是“淪陷”啊(二人大笑)。他們的國民黨大鵬劇團哪,到了上海以後,因為我有一個叔伯伯伯,跟我父親他們叔伯兄弟,叫馬四立,也是唱醜的,那可以說是後台的老座鐘,沒有什麽戲他不會的,就包括音樂場面,舞台布置,人員的上場下場,從哪兒上場從哪兒下場,都在他心裏,別一瞧他老眯糊著眼,其實都想著呢。跟我伯父演出死在武漢了,他有病,血壓高,一天到晚就是“咂兒——咂兒——”。

定:喝酒。

馬:還老得吃肥肉。我父親就給我這四伯寫信,說無論如何把榮祥扣住。

定:不讓他走?

馬:不讓他走。結果我四伯就把我哥哥叫到他們家去了,說你爸來信了,不叫你走,你放心,脫了你的軍裝,換上我的便衣,你就在家待著,不許你出去。

定:噢,這他沒給我講。然後呢?

馬:然後我哥哥就跟我四伯說,四伯你怎麽啦?我這麽大的馬榮祥,我一出去誰都認識我,不用逮我——他那陣兒已經在傘兵供職啦,頭牌老生啊,在天津演戲已經獲得“小馬連良”的稱呼了。他講話,我出去誰不認識我啊,還用逮我?甭逮我,我一出去人一瞧就認出我來了。我別給您找事兒。

定:那時候上海已經解放了是吧?

馬:沒哪,用他的話說是上海還沒“淪陷”呢(笑),所以他就只好跟著一塊兒走了。

定:那沒“淪陷”的時候怎麽還會逮他呢?

馬:您是在傘兵劇團啊,演出了找不著您,您上哪兒啦?就今天我在您單位工作我好多天不去您不找我呀?

馬榮祥劇照:在台灣演出的《梁紅玉》中飾韓世忠(馬崇禧提供)

定:是是是。

馬:是這麽個情況。所以我四伯沒把他扣住。我四伯後來回到北京以後,就老覺得這事兒對不起我爸,你這門兒裏的長子,交給我辦這麽點事,我沒給你辦成。老感到遺憾。我爸老說得得,也不賴您,賴誰啊!他這就從北京到南京,從南京到上海,從上海到蕪湖,從蕪湖到福州,一下兒,過海,過去了,音訊皆無……

定:那您爸爸的心裏頭什麽滋味兒啊。

馬:那您說我媽呢!我媽心裏頭什麽滋味兒啊!唉……

定:……他這一走就不回頭了,多少年?

馬:一直到1958年吧,他們到英國去演出。正趕上杜近芳他們率團也到英國那兒去演出,兩邊兒打擂台,這邊是《霸王別姬》,他們那邊《梁紅玉》,他演的韓世忠。都是幹京劇的啊,這才有人捎回信兒來,口信兒吧,說在英國那兒誰誰誰……

定:也不敢說話嗎?

馬:香港有個姐姐,我們都管她叫姣姐,是我們這個伯母生的,她一直留在香港,我姣姐和他聯系密切,他通信時給我姣姐寄了一張照片,我姣姐把照片寄到北京來。我們家才知道,噢,此公尚在。但是也沒通信,也不敢通信。

一直到六幾年吧,我姐姐在寧夏,銀川那兒,他們電台對台廣播,我姐姐說了幾句話:“哥哥,我們還都在哪,爹媽都挺好,兄弟姐妹也還好。”我哥呢,他的一個朋友聽到了,當時給錄下來了,四月初四是我哥哥過生日,人家送禮物:“哎榮祥,我送你一禮物,但是,只許你一人聽啊,連你老婆都別讓聽。”我哥回來一聽,噢,這才知道我們全家都在。然後他就想方設法。有一個項先生,項振華項先生,比我哥哥先期到美國去了,就給他出主意,說你要想去的話,你得有借口,什麽借口啊?病了,一會兒這疼,一會兒那疼,台灣看不出他哪兒疼,根本沒病啊,他就喊我這兒疼那兒疼,得上美國看病去。這麽著,他借著看病到美國去了,他先去的,後來把我嫂子跟他女兒接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