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

大禹謨

謨,是謀議。這一篇是史臣記大禹所陳告於帝舜的謀議,故名為大禹謨。

【原文】   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於四海,祗承於帝。

【直解】曰若,是發語辭。文命,是文德教命。敷,是布。祗,是敬。帝,指帝舜。史臣稽考古時大禹,說禹為舜臣,治水成功,其文德教命,既已東漸、西被、南暨、北及,敷布於四海之內。於是陳其謨謀議論以敬承於帝舜,欲其保治於無窮。蓋好問好察,兢兢保治者,帝舜之心也。禹之開陳善道,正是敬承帝舜之美意爾。

【原文】   曰:“後克艱厥後,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直解】此以下,是大禹所陳之謨。後,是君。克,是能。艱字,解做難字。乂,是治。敏,是速。大禹說:“人君以一身總理庶政,統治萬民,其道最為難盡;人臣受國家委任,有輔政長民之責,其道亦為難盡。必須為君者,真能知君道之難,兢兢然夙夜戒懼,務盡那為君的道理,不敢有一時怠忽;為臣者,真能知臣道之難,亦兢兢然夙夜戒懼,務盡那為臣的職業,不敢有一事苟且。這等樣上下交修,然後朝廷的政事,得以整飭修舉,而無壞亂之弊;天下的人民,亦皆從上之令,速化於善,而不容自已也。若使為君與臣者不知其難,而視為容易,或徒知其難,而不能自勉,則其政事必至於廢弛,民心必至於渙散,而何政乂民化之有。是可見治亂安危之機,只在君臣一念敬忽之間耳,可不戒哉!”

【原文】帝曰:“俞!允若茲。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萬邦鹹寧。稽於眾,舍己從人,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惟帝時克。”

【直解】允,是信。茲字,指君臣克艱說。嘉言,是善言。伏,是隱伏。稽,是考。眾,指臣民說。無告,是民之鰥寡孤獨,無處告訴者。困窮,是士之困苦貧賤,窮而未遇者。帝,指帝堯。帝舜聞禹陳克艱之謨,即應許之說道:“汝謂君臣克艱,則政事修治,而黎民感化,斯言誠然也。但為君臣者,患不能耳。若信能盡此克艱之道,夙夜祗慎,而上下交修,將見聞博而壅蔽通。凡有嘉謀嘉猷,可以補益治道者,皆得自獻於上,而無有隱伏於下者矣。四門辟而群賢進,凡有懷才抱德,可以分理庶職者,皆得效用於時,而無有遺棄在野者矣。賢才聚於上,而膏澤下於民,雖萬邦之廣,萬民之眾,亦莫不蒙被恩德,安居樂業,而無有一夫之不獲者矣。君臣克艱之效,至於如此,然此豈易致哉!必須稽考於眾,旁求博采,於人之言有善者,即舍己之短,以從人之善,初無有一毫系吝的意思。夫然後人樂告以善,而嘉言罔伏也。又必廣詢民瘼,有鰥寡孤獨,無處告訴的,一一周恤保愛,不忍虐害。夫然後德澤遠被,而萬邦鹹寧也。又必博求賢哲,雖困苦貧賤,窮而在下的,一一推舉拔用,不至廢棄。夫然後多士畢集,百野無遺賢也。然此惟帝堯能之。”觀於衢室之訪,是稽眾舍己也;其咨之嘆,是不虐無告也;側陋之楊,是不廢困窮也。所以說惟帝時克。夫舜於克艱之事,不敢自謂曰能,而一以歸諸堯,則舜之克艱,於此亦可見矣。

【原文】益曰:“都!帝德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

【直解】都,是嘆美辭。帝,是帝堯。廣,是廣大。運,是運行。眷,是眷顧。奮,是盡。帝舜既以克艱之事歸之於堯,伯益遂從而稱贊之說道:“美哉帝堯之德,廣大而無外,且運行而不息。所以變化之妙,有不可以一端形容者。自其德出於自然,而無所勉強,乃謂之聖;自其聖妙於無跡,而莫能測度,乃謂之神;自其剛毅能斷,凜然可畏者而言之,又何其武也;自其英華宣著,煥乎有章者而言之,又何其文也。將以為聖,而又見其神,將以為武,而又見其文。帝堯之德,可謂極盛而無以加矣。是以皇天眷顧其德,保佑命之,使他盡有四海之地,尺地莫非其有,為天下之君,一民莫非其臣焉。夫堯以盛德得天如此,則所謂克艱厥後者,信乎為堯之能事也。”

【原文】禹曰:“惠迪吉,從逆兇,惟影響。”

【直解】惠,是順。迪,是道。逆,是違背道理。禹因伯益贊美帝堯之言,遂發明天人感應之理說道:“凡人行事若能順著道理,天必降之以福,諸凡吉慶的事都集於其身;若或違背道理而行,則天必降之以殃,諸凡兇禍的事都集於其身,就如影之隨形,響之應聲一般,斷斷乎其不差謬。故帝堯有廣運之德,斯受皇天之眷,正所謂惠迪吉也。天人感應之理,豈不昭昭然哉!”

【原文】益曰:“籲!戒哉!儆戒無虞,罔失法度。罔遊於逸,罔淫於樂。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百志惟熙。罔違道以幹百姓之譽,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無怠無荒,四夷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