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比秩”的性格、功能與意義

經上章考述,“宦皇帝者”之外的更多“比秩”官職,又擺到了我們面前。從“分等分類”角度觀察它們,能看到什麽呢?能看到那些在“分等”上被置於“比秩”的官職,在“分類”上確實存在特殊性。它們的某些特點與“宦皇帝者”相類,但也不盡相同;它們之所以被置於“比秩”,還有其他原因和考慮。反過來說,“宦皇帝者”雖是滋生“比秩”的溫床,但“比秩”並不僅僅用於“宦皇帝者”,其管理範圍大於“宦皇帝者”。

相關官職為什麽被置於“比秩”,王朝運用“比秩”手段要達到什麽目的,就是本章的討論內容。首先有幾類“比秩”之官具有一個共性:它們不是行政吏員。如“宦皇帝者”和儒學之官,按漢朝的官職分類概念就不屬“吏職”。但也有一些“比秩”之官是承擔行政事務的,例如掾屬,他們就不能說“非吏職”了;相反,他們恰好就是吏職。掾屬之所以列在“比秩”,推測是因為他們由長官自辟。國官之多在“比秩”,多少也有這個原因。那麽,“比秩”又跟任命方式有關了。再就是“軍吏”之為“比秩”了。軍吏與文職雙峰並峙,是王朝又一個不可或缺的職官系統;軍職之在“比秩”,有可能是為了表示其自成系統,並通過“由比秩而正秩”的等級變化關系,來安排其與文官的職類轉換。闡明以上幾種情況之後,人們就能看到,漢代的“比秩”,是一種具有特殊分等分類功能的等級手段。茲分節詳述之。

一 “比秩”諸官的性格——非吏職

對“宦皇帝者”的考察顯示,這是一個行政吏員之外的職類,由於歷史的原因而最初無秩、後來在“比秩”,所以“比秩”是“非吏職”的標志。

“宦皇帝者”是一個從官或侍臣系統。而且還不只是“侍從”,還有軍事功能。它是一支武裝力量,除了宿衛之外也經常投入戰爭。還有政治功能。環侍於皇帝身邊,就有可能由此參與國政。而以“侍從”身份參政,表明當時政治仍有較大的個人性、隨意性和非程序性。還有行政功能。“宦皇帝者”經常被委派各種隨機事務(1)。以吏職承擔日常行政,以散官承擔隨機事務,這是早期帝國行政的一個重要特點,魏晉南北朝猶然,唐朝的散官番上服役也是它的殘留。還有選官功能。“郎從官”又是行政官員的重要來源,“夫長吏多出於郎中、中郎”(2)。“由宦而仕”、“先宦後仕”的制度,把“比秩”與正秩聯系起來了,把“非吏”與“吏”聯系起來了。西漢中期以後,郎官的選拔日益制度化了,郎署成了漢廷選官的樞紐。東漢的三署郎官和公府掾屬兩大仕途,構成了帝國選官的最重要渠道。同時散官大夫與職事官的互遷,也更為正規了。

“宦皇帝者”是歷史早期管理吏員的一種方式,安排軍政的一種方式,君臣結合的一種方式。它曾帶有濃厚的君主“私屬”性質,其管理不如“吏”那麽嚴密,選拔、晉升和等級都比較粗糙。

“宦皇帝者”的選拔,曾有任子、貲選,以及從大臣的舍人之中選拔等方式。還有其他很多途徑,如以上書、進言而為之,以特殊技能而為之,等等。這方面學者的考察頗多,不贅述。“宦皇帝者”在本系統內的晉升,在早期也比較粗糙簡單。晉爵是其提升品位的一種方式。這時候爵級與年資、功績有一定關系,但就目前所知,那並不是充分制度化了的,比如,是不定期的。

還可注意的是,漢初郎官有車郎、戶郎、騎郎、陛楯郎、執戟郎、中郎、外郎等眾多名目。細審其命名之規律,主要以職事為別。比起後來的中郎、侍郎、郎中的分級制和晉升制,最初郎官顯然重分類而不重分等,重職位而不重品位。那就是當時“宦皇帝者”尚未充分等級化的一個表現,是組織發展早期的常見現象。那一點也體現在“宦皇帝而知名者”制度上。宦皇帝者是否能成為“顯大夫”,只取決於帝王的歡心;而帝王的歡心如何贏得,“知名”的身份如何確定,我們不得而知,推測也是以意為之,大有“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的味道。有個叫張釋之的給孝文皇帝當了十年騎郎,“不得調,無所知名”。後來中郎將袁盎替他說話,才遷了一個謁者(3)。這算一個好例子吧。“吏”的選拔升遷則有規矩繩墨了,而“宦皇帝而知名”那個提法,本身就給人散漫之感。

然而作為皇帝侍從,“宦皇帝者”又有特殊榮耀、特殊待遇。汲黯做過九卿、郡守,老病之時又申請去當中郎(4),希望能在皇帝身邊呆著。東漢鄧禹家族“自中興後,累世寵貴,凡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將軍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將、大夫、郎、謁者不可勝數,東京莫與為比”(5)。家族中有多少人曾經“宦皇帝”、當過大夫、郎、謁者,在羅列官爵時被特別揭舉,是門第顯赫的標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