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但這並非一個幸福的世界

出版商給我寫信說:“《寬容》一書出版於公元1925年。如今已經快成經典之作了,我們想搞一個普及本的永久性版本,重新定一個‘大眾化的價格’。”如果他們要對原作作出必要的安排,我還願意寫最後一章嗎?也許我能試著盡力解釋一下,寬容的理想在近10年內為什麽如此慘淡地破滅?我們這個時代為什麽還沒有超越仇恨、殘忍和偏執?這一切肯定有原因,如果的確有,而且我也知道的話,那我要不要講出來呢?

我回答說,解剖美麗的寬容女神的破碎屍體並非一件愉悅的事,卻是應該做的,我覺得這是我的責任。

這樣就產生了一個問題,即我應該在書中哪一頁與15年前寫的這本書告別,開始寫後記呢?

出版商建議我刪去最後一章,因為這一部分是以崇高的希望和歡呼為基調的。關於這一點,他們無疑是對的。眼下的確沒什麽可高興的,用《英雄》中的葬禮進行曲伴隨我的結束語,比用貝多芬《第九交響曲》中充滿希望的大合唱更適宜。

不過三思之後,我覺得這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正確方法。

我和我的出版商一樣,對前景都相當悲觀。但是這本書還要留在世上許多年,我想唯一公正的方法還是讓後人知道:公元1925年怎樣激起了我們對更幸福、對更高尚的前程的憧憬,而公元1940年又是怎樣徹底打破了這些輝煌的夢想,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以及我們犯了什麽錯誤造成了這場可怕的災難。

經過幾次通信後,我說服了我的出版商,使他相信我還是通情達理的。下面便是我給出版商所寫的信的內容,作為《寬容》的最新、也是最後一版的補充。

最近這7年,可以說是個不折不扣的“醜巫婆的大鍋”,人類所有的邪惡弊端全部攪和在裏面成了大雜燴,它會毒害我們所有的人(除非我們發明一種又快又有效的解毒藥)。我仔細研究了投入這個醜陋的大容器中的各種成分,也不厭其煩地觀察了對這個嘔人的大雜燴負主要責任的那些人。那個大雜燴臭氣熏天,正在向我們整個星球擴散。我和其他住在剩下的為數不多的民主國家中的人一樣,看到低劣的廚房仆人居然被那麽多人簇擁,對此百思不得其解。這些低劣的仆人不但因為這令人作嘔的大雜燴而興高采烈,而且還用全部時間把這個東西強行灌進對他們無害的旁觀者的喉嚨。這些旁觀者顯然更喜歡祖傳的善意和寬容的濃湯,可他們要是不對大雜燴表示出興奮的模樣,不吞咽下這堆翻腸倒胃的東西,馬上就會被殺死。為了得出自己滿意的答案,我盡力了解了這種事情的來龍去脈。現在就來告訴你們我耐心觀察的結果。

為了徹底弄清這個問題,我建議大家效仿精明又可敬的政治家艾爾弗雷德·E·史密斯先生。這個人以前居住在紐約州的阿爾巴尼,現在住在帝國大廈。我們先來看一下記錄,看能可以找到些什麽。

我這裏提一個問題,它似乎有點離題,但是(過一會兒你就會看到)這個問題和我們要解決的難題卻有密切關系。你養過狗、貓或其他家禽動物嗎?你想過這些卑賤的家畜對豢養它的家庭以及主人的花園和後院的態度嗎?你可能已經注意到,這些不會言語的動物出於天性、本能或訓練,或是三種因素兼而有之,對它們自認為的“權利和特權”都非常珍視、戒備。同一條警犬,它可以讓主人的孩子拉著它的尾巴在屋裏轉圈,也可以容忍主人的孩子從自己的身上揪下一撮毛,但另一個和藹可親的小孩子剛剛踏上屬於“它”的領地的草坪時,它立即就會吠叫起來。德國種的最小的獵狗一定注意到,鄰居家北歐種的粗毛大獵狗能把它撕成碎片,可是只要那大獵狗敢於跨越它認為是區分自家領地和鄰居地盤的界限一步,它便會撲向那頭兇猛的大獸。連只顧自己舒適的貓,當另一只貓膽敢闖入自己的爐邊時,也會憤怒地起身。

獵獲大型動物的獵人們都熟悉森林居住者的習慣。他們告訴我說,野獸有著非常強烈的集群本能,外面的野獸休想加入它們的族群,哪怕加入者增添的力量對於它們迅速削弱的實力而言是多麽有用。那些假裝懂得不會言語的魚的心理的人給我說,就算在這些冷血動物當中,當一個陌生的魚出現時,也有固定的行動準則;在河流巖石之間固定的場所棲息的魚,從來也不會讓一條外來的魚混進來。

我不是很精通動物學,但我了解一些關於人類學的知識。當我研究人類在所謂歷史時期(在這段短暫的時間裏人類記錄了自己的思想和行為)的行為記錄時,我發現了什麽呢?我發現從開始到現在,人類一向都是“群居動物”。只有當一個人感到自己屬於由同路人結成的某種排他性的集團,這個集團的成員和他都有共同的承襲下來的信仰、偏見、偏愛、恐懼、希望和理想時,這個人才會真正感覺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