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南北經濟文化之轉移(中)

中國社會經濟文化之重心,何以有自北移南之傾向,此事論者不一。

或疑北方氣候,古代較溫暖,以後逐漸寒冷。【此屬據謂古代北方多竹及水稻,而後代之北方竹、稻均少,惟此亦可由於雨量及地土之水分等而異,不必為氣候之轉變。且古代即程江南之江南之枬、梓、竹箭,竹盛於南,自古已然。後代北方亦未嘗不產竹。杜甫秦州雜詩,詠竹已三見。金章宗明昌三年,定司竹監歲采入破竹五十萬竿,春、秋兩次輸都水監備河防。元河南、懷孟,陜西京兆、鳳翔,皆有在官竹園,掌於司竹監,發賣皆給引至一萬道。(至元四年。)民間住宅內外,竹不成畝,本主自用外,貨賣依例抽分。明代通州、蘆溝、真定等處,皆設抽分竹木局。此皆黃河流域依然產竹之證,直至近時猶然。至稻田,苟有水利即可得。今北方有水虛即可有稻田,是其證。如宋代洛陽以牡丹名,今牡丹轉盛於北平,此是人事,不關氣候。觀月令、豳風及古今詩人歌詠,未見北方氣候有顯著或嚴重之變化。】

或疑北方雨量古代較多,以後逐漸減退。【此層亦以農田水利及土地性質逐步後退推想。然北方之水患,後盛於前,不應雨量轉為前多於後。】

或疑北方民族血統,後代混雜漸多,故見退步。【此層亦出臆測。唐代為中國史上之極盛期,唐代北方人已多混血,何以轉較東漢以下為盛?南方先有夷僚蠻俚,北方人避難來南,未見不有混合。】

以上諸說,均無切證。

或疑黃河為中國水患,長江為中國之利。此層就歷史言,亦似適得其反。

一、黃河與北方之水患

殷代的文化,孕育長成於黃河之下流。

湯居亳,距河尚遠。其後渡河而北,乃昵就黃河,非畏避。故仲丁遷隞,河亶甲居相、祖乙居耿,殷之都城,始終近河。

自盤庚至紂二百余年的殷墟,【南距朝歌,北據邯鄲及沙邱。】建築在黃河下遊淇、洹交灌的大三角洲上。

西周的文化,脫離不了河、渭流域的灌溉。

春秋中原一、二百個侯國的田邑城郭,都錯落散布在大河兩岸。

涇、渭、汾、凁、伊、洛、淇、洹、淄、汶、泗廣大的水利網,纓絡其間,做了他們養長文化的血液。

當時的溝洫制度,必然很可觀。【只看以後江、浙水利便知。】

明嘉靖中,汪镕奏:“舂秋之世,如山東、陜西、河南等處,皆為列國。其時幹戈俶擾,一國之賦,足供一國之用,未嘗取給他邦。良以溝洫之制尚存,故旱澇有備,而國用日充。”

黃河水患,始見於周定王五年。【是年為魯宣公七年,春秋已一百二十年。】此乃河北岸的衛國,【乃殷之故墟,詩邶、鄘、衛風所詠,淇澳綠竹,淇上桑田,檜楫松舟,泉源考盤,是一個可愛的水鄉。而文化在列國中亦最高,觀風詩即知。】為狄所滅。【至河決已六十年。】農田水利失修以後應有的景象。

以後魏文侯居鄴,西門豹、史起大修水利,這一帶依然是樂土。

第二次的河徙在漢武帝元光三年。【上距周定王五年,又已四百七十年。】這一次河患的來歷,蓋因戰國以來長期戰爭,競築堤防。

漢賈讓說:“堤防之作,近起戰國。壅防百川,各以自利。齊與趙、魏,以河為竟。趙、魏頻山,齊地卑下,作堤去河二十五裏。河水東抵齊堤,則西泛趙、魏。趙、魏亦為堤,去河二十五裏。雖非其正,水有所遊蕩。水去則填淤肥美。民耕田之。稍築室宅,遂成聚落。大水時至漂沒,則更起堤防以自救。今堤防去水陋者數百步,遠者數裏。”

又各以決水浸敵國。

趙世家:“趙肅侯十八年’決河水灌齊、魏之師。”竹書紀年:“梁惠成王十二年,楚決河水灌長垣之外。”趙泄家:“趙惠文王十八年,決河水伐魏氏,大潦。”秦始皇本紀:“秦引河灌大粱城,城壞。”孟子雲:“以鄰為壑。”

又有壅塞水源以害鄰。

國策:“東周欲為稻,西周不下水。”故始皇碣石石刻辭雲:“決通川防。”

河道與水利,為兵事所犧牲。遂成西漢間嚴重的水患。直到東漢王景治河功成, 此後 又九百年未見河患。

這正因北方經濟文物,尚在盛時,溝洫河渠,時有興修,故水不為害而為利。【觀酈道元水經注,後世湮絕難尋者,不知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