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 章盛運中之衰象(下)【唐代政府官吏與士人之腐化】

唐代的租庸調制和府兵制,結束了古代的社會。其政府組織和科舉制,則開創了後代的政府。但後兩者亦各有其流弊與缺點。

一、政權之無限止的解放

科舉制讓人自由應考,即是廣泛的開放政權。此制度容易引起士人充斥、官員多之患。而且唐初入仕之途極廣,科舉選不過是其間的一項。

高宗時劉祥道疏:“歲入流千五百,經學、時務比雜色人,三分不及一。”玄宗時楊瑒言:“唐興,二監【指兩京之國子監。】舉者千百數,當選者十之二,考功覆校以第。謂經明行修,故無多少之限。今考功限天下明經、進士歲百人,二監之得無幾。且以流外及諸色仕者歲二千,通明經、進士十倍。”按:貞元十八年又赦:“自今以後,每年考試所取明經不得過百人,進士不得過二十人。”

於是“官員有數,入流無限,以有數供無限,人隨歲積”。【高宗顯慶二年,黃門侍郎劉祥道奏語。】

劉祥道奏謂:“今內外文武宮,一品以下、九品以上,一萬三千四百六十五員。年取五百人,三十年得一萬五千人,已有剩無少。”而當時每年入流數過千四百人。武後時納言魏玄同上疏:“諸色入流,歲以千計。羣司列位,無復新加,官有常員,人無定限。選集之始,霧積雲屯,擢敘於終,十不收一。”【東漢以二十萬人舉一孝廉,即最盛時亦不逾三百人。】

其勢循至於為人擇官,而非為官擇人。其時則“官倍於古, 士十於官,求官者又十於士。 於是士無官,官乏祿,而吏擾人。”【玄宗時劉秩語。】

通典雲:“按格令,內外官萬八千八百五員;而合入官者,自諸館學生已降,凡十二萬余員。其外文武貢士,及應制、軍功、使勞、征辟、奏薦,諸以親蔭等,大率約八、九人爭官一員。”

在此情勢下,政府的用人,遂至於徒循資格,推排祿位。

開元時選人漸多,有出身二十年不獲祿者。裴光庭為吏部尚書,乃定循資格之制。自下升上,限年躡級。其有異才高行,聽擢不次。然有其制,無其事。有司但守文奉式,循資例而已。庸愚沉滯者皆喜,謂之“聖書”。按:此制崔亮已行之於後魏,裴光庭以後,遂莫能革。

然而祿位仍有限,資格仍無窮。在政海角逐中,漸漸分成朋黨,而使在上者亦束縛困制,無可展布。

唐宰相猶得不次用人。代宗時,崔佑甫為相,日除十數人,未逾年,除吏八百員。或謗其所除多涉親故,佑甫曰:“進擬庶官,必量能補任,若素不知聞,何由察其言行?”識者是之。憲宗時,李吉甫為相,謂學士裴垍曰:“吉甫自尚書郎流落遠地十余年,後進人物,罕所接識。君多精鑒,幸聞今之才傑。”垍取筆疏其名氏,得三十余人,數月之內、選用略盡。當時翕然有“得人”稱。自文宗以下,朋黨議興,由是進用一官,遷除一吏,各相顧瞻,恐涉譏議。

以前的弊害,在於社會有特殊階級【門第。】之存在,政權不公開,政治事業只操於少數人之手。現在的弊害,則因特權階級逐步衰落,社會各方面人平流競進,皆得有參政之機會,而政權一解放,政治事業時有不易督責推動之苦。

德宗時沈既濟言近代之失“四太”,“入仕之門太多,世胄之家太優,祿利之資太厚,督責之令太薄。”此即申說當時政局之此種病象也。

以上所說,其先並不即是科舉制之弊病,只是科舉制亦在此種政權公開之趨勢下存在。此後科舉制逐步推進,入仕之途,逐步集中到科舉一門之下,則上述種種病痛,亦全由科舉制來保留。

照理論,國家一面公開政權,一面便應實施教育,好使兩者分途並進,此在貞觀初年頗有其意。

貞觀五年以後,太宗屢幸國學,增創學舍一千二百間。國學、太學、四門學,均增生員額。書、算各置博士。凡三千二百六十員。屯營飛騎,亦給博士,授以經業。髙麗、百濟、新羅、高昌、吐蕃諸國,亦遣子弟請入國學。國學之內,八千余人,其盛為近古所未有。

但一到高宗、武後時,此風淩替。

舊唐書儒學傳:“高宗嗣位,政教漸衰,薄於儒術,尤重文吏。醇醲日去,華競日張。則天稱制,以權道臨下。不吝官爵,取悅當時。生徒不復以經學為意,二十年間,學校頓時隳廢。” 新書儒學傳謂其時“諸王、駙馬皆得領祭酒”,其腐敗可想。故劉祥道上疏,謂:“永徽以來,庠序諸生,未聞甄異,獎勵之道未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