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宗敦思想之彌漫【上古至南北朝之宗教思想】(第3/10頁)

秦、漢方士遂以變法改制、封禪長生說成一套。

說文:“儒,術土之稱。”方、術、道三名同義。儒稱“術士”,陰陽家名“方士”,道家為“道士”,實一義相承也。方士求仙捷徑,厥為禮祠鬼神,期由感召而得接引;此等感召,須遵一定之方術。【即禮。】如漢武帝時方士李少君有“祠灶方”,即祠灶神之禮。謬忌奏“祠太一方”,【即祠太一之禮。】祭祠鬼神,不以其道不至。【道即術、即方,亦即禮也。】

故知方士其先與禮家同源,即儒之所習而微變焉者。變法改制以順天利人,此亦禮家研討之業。惟謂王者改制太平,封禪告成功,而得升天長生,【以黃帝為證。】則史記所謂“怪迂阿諛苟合之徒”。其間羼(攙)以道家神仙思想,為儒術所未有也。【由上述一說,上帝之性質又漸從“鬼神”的神轉換到“神仙”的神。此兩種變化,即惟一的上帝變成五帝、天神變成神仙,皆由攙進道家思想而來。】

古代一種嚴肅的、超個人的【相應於團體性與政治性的。】宗教觀念,【由是產生一種君主的責任觀念。】遂漸漸為—種個人的、私生活的樂利主義【尤甚者屬神仙長生術。】所混淆。

純理的【即超我的。】崇敬與信仰墮落,方術的【由我操縱的。】權力意志擴張。【惟一的上帝,分解為金、木、水、火、土五行;死生大命,亦以理解自然而得解脫,別有長生久視之術。】

團體性的【政治、禮會、歷史、文化的。】束縛松解,個人自由發舒。此兩種機栝,完全在道家思想之演進中完成。【道家思想過於偏激,陰陽家不過為道家接濟,使之漸達彼岸。】

古代以王帝代表著上帝,【因此王帝的性質,不重在權力而重在原理。】以地上之王國,代表著天上之神國。【因此人生只在現實,不在未來。】政冶、社會、風俗、經濟、教育、文化,【此一切即儒家之所謂“禮樂”。】一切群體的事業之發展與生長,消融了個人的【小已的。】對立,而成為人生共同之期求。【此即當時之一種宗教。】

孔子指出人心中一點之“仁”,【此即儒家所謂“性”。】來為此種共信畫龍點睛。只就仁孝基本,可以推擴身、家、國、天下以及於天人之際,而融為一體。【此即儒家所謂“盡性”。孟子於“仁”外言“義”,因仁字稍有偏於內在性與軟性,可以用此補正,使之外立與硬化。】所以人生之歸宿,即在身、家、國、天下之融洽與安全。【此即儒家所謂“天”與所謂“命”。】而人生之期求,即在政治、社會、風俗、經濟、教育、文化各方面之合理與向上。【此即儒家所謂“道”與所謂“禮樂”。】

此種意識,與秦、漢大一統政府相扶互進,不必再要另一個宗教。【後儒論禮樂,必從井田、封建、學校諸大端求之,其義在是。若專從死喪哭泣祭拜歌蹈,儀文細節處,謂儒家禮樂在是、古代宗教在是,則失之遠矣。】

二、東漢以下之道教與方術

逮乎大一統政府逐漸腐敗,【此亦因儒家思想未能發揮盡致,而自有其病痛。】人生當下現實的理想與寄托毀滅,群體失其涵育,私的期求奮興,禮樂衰而方術盛。當此時期的社會,則自然舍儒而歸道。【其時的政府(或為政府打算的學者),往往想應用法家的手段來牢籠,而終於牢籠不住。】

王莽時代即是走上此種歧途惶惑之頂點。

王莽之受禪與變法,實為西漢政治社會已走上衰運後之一種最後掙紮。當時一面崇興禮樂,一面又盛事避忌。陰陽家本兼采儒、道兩家思想而成,王莽時代為陰陽學家思想之極盛時期,亦即陰陽學家思想內部破裂之時期。“禮樂”與“方術”,到底不能融合為一。王莽之失敗,一面即是陰陽學派思想之失敗。自此以往,儒、道兩家,依舊分道揚鑣,而陰陽家思想遂一蹶不振。【惟陰陽家思想已有不少滲入儒、道兩家之血液中。】

光武、明、章雖粉飾禮樂於朝廷,而社會上則方術思想日盛一日。【只觀王充論衡所批斥,即可考見其一斑。】

東漢一方面是王綱之解紐,【即大—統政府之瓦解。】又一方面則是古人一種積極的全體觀念【即天的信仰。】之消失。

相應於亂世而起者,乃個人之私期求,方術權力之迷信,【段炯表薦樊志張,謂其:“有梓慎、焦(延壽)、董(仲舒)之識。”何進表薦董扶,謂其:“內懷焦、董消復之術。”晉韓友“行京、費厭勝之術”。當時人對學街,全以一種方術視之。而此種方術,人體為個人消殃避禍,求福延年。】與物質的自由需要。【最著者,人可不死,鉛汞可變黃金。以不死之生命而濟之以無量之黃金,則物質上之需要可以十分自由而無憾矣。】於是後世之所謂道教,遂漸漸在下層社會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