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佛教中國化 時代精神(第2/2頁)

據清宮廷畫家焦秉貞所作《禦制耕織圖》1696年版本。該圖冊含耕種圖23幅、紡織圖23幅,每幅圖配康熙詩一首。

沒錯,成稻就是成道,佛也正是水中之天。

如此樸實無華,雖然顯得一枝獨秀,卻恰恰也是“否定之否定”,即心態如魏晉般玄遠,形式像兩漢般樸拙,這才從容不迫,心平氣和,比玄言更上層樓。問題在於,為什麽是這樣一種境界的禪宗,成為了大唐的宗教發言人呢?

因為科舉。

事實上,禪宗的興起與科舉的發展幾乎同步——唐代科舉之盛,肇於高宗之時,成於玄宗之代,極於德宗之世;而惠能成為六祖,南宗成為正統,懷海進行宗教改革,也正好在這三個時期。何況與百丈懷海同時期同輩分的,還有南泉普願、興善惟寬、藥山惟儼、丹霞天然、天皇道悟等等,均為一時之選;而科舉完全成熟,禪宗大行其道,則又都是在唐以後的宋代。請問這是巧合呢,還是天意?[16]

都不是,是理所當然。

前面說過,消滅士族地主是隋唐的歷史使命,庶族地主也遲早要登上歷史舞台。因此,當門閥政治窮途末路日薄西山時,科舉制度就被發明出來。它不但為帝國的文官集團建立了人才庫,實現了官僚的儒生化和儒生的官僚化,也相對公平地為天下讀書人提供了進身之階。貧寒之士不用考慮門第族姓,憑借自身努力就能一步登天,由布衣而卿相,豈非另一種意義上的立地成佛和普度眾生?

的確,寒門也可以做官,文盲也可以成佛,這就是新時代,也就是大唐夢,而且是可實現的。難怪庶族與禪僧要惺惺相惜了,因為他們共同挑戰著血統觀念和門第觀念;也難怪禪宗會成為時代發言人了,因為正如玄學化的般若學是門閥地主的意識形態,禪宗則屬於勤勞耕耘的寒門庶族。戰勝了關隴勛貴和山東豪門後,他們將成為時代主人。

何況禪宗還告訴大家,入世與出世,求官與求佛,並不矛盾,因為成佛只在一念之間。金榜題名固然好,科場失意或削職為民則無妨退而參禪。這就為那些苦讀於寒窗,顛沛於仕途,沉浮於宦海,糾結於窮達的人,提供了得意時的憩息地,失意時的避難所。當然,是心理上的。

與此同時,士大夫和知識界的心境開始變得平和,思想和文化也開始傾向於內省。因為安身已由科舉解決,立命則可以交給禪宗。科舉保證了國家的穩定,禪宗保證了心態的平衡。從此,中國人的目光便不再停留在外部世界,而更多地投向了內在心靈。這是中唐到兩宋的基本調性。

時勢造英雄,也造觀念。

當然,這同樣有一個過程,而且也同樣有趣。

[14]見劉勰《文心雕龍·明詩》。

[15]此偈傳為五代後梁高僧布袋和尚所作,但不見於《景德傳燈錄》和《五燈會元》,僅見於元末臨濟宗曇噩《明州定應大師布袋和尚傳》,因此也可能是偽作,但能代表禪宗。

[16]唐代科舉之盛,肇於高宗之時,成於玄宗之代,而極於德宗之世,是陳寅恪先生的觀點,見《元白詩箋論稿》。百丈清規創立的準確時間,部分學者主張以唐穆宗元和九年(814)四月立約,十三年(818)立碑為標志。但此時懷海已經遷化(圓寂),因此也有學者認為百丈並未創立清規。其實,懷海的宗教改革有兩個重要內容,一個是別立禪居(不再寄居律寺),二是參加勞動,這應該是更早的事情。另外,懷海享年九十五歲,六十歲至八十六歲時處於德宗朝,肯定是他的重要活動時期。以德宗朝或其前後為禪宗的改革期,應該可以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