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佛教中國化 人間佛法(第2/2頁)

懷海卻清醒地意識到,佛教招人厭惡與吃不吃肉沒有多少關系,有關系的是那寄生蟲式的乞食制度,哪怕吃的只是鹹菜和稀粥。作為農業民族,華人在心理上是排斥不勞而獲巧取豪奪的。因此,禪門僧侶的自力更生,就能為佛教重新贏得尊重,也使禪僧與其他僧尼判然有別,使禪院從一般寺院分離出來,從而使禪宗最終成為獨立的宗派。

如此懷海,豈非宗教改革家?

當然。事實上這樣一種叢林清規,不但對於佛教,就連對於禪的理解都是革命性的。前面說過,禪(Dhyana)在梵文中的本義是靜慮,因此英文通常翻譯為Meditation,意思是沉思或冥想。懷海和惠能卻把這個定義完全顛覆。成佛的途徑不但是瞬間頓悟,而且是身體力行。這離那個既條分縷析又超然物外的印度佛教,實在是十萬八千裏。

難怪他們要自稱“教外別傳”了。

與儒學卻越靠越攏。成佛與成聖,修行與修身,慈悲與仁愛,幾乎可以置換,只不過禪宗並不治國平天下。但他們主張的普度眾生,豈非也可理解為“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的理想?如果還贊成忠孝,與儒家倫理更是全無沖突。

披著袈裟的,已儼然是儒者。

然而這種變革卻只有禪宗才能實現。這不僅因為惠能主張人間佛法,也因為他堅持眾生皆有佛性。佛性問題與叢林清規是有關系的。因為鄙視勞作的人,也不會當真認為眾生平等。小乘佛教堅持人性是人性,佛性是佛性,其實就是主張一部分人天生種姓高貴,也只有這部分人才能成佛。

佛與眾生,在他們那裏其實有天壤之別。

惠能抹平了這一界限。雖然“一切眾生,悉有佛性”是大乘佛教的觀點,把這種觀點變成現實的卻是惠能。他以樵夫和行者的身份成為禪宗六祖,便雄辯地證明了任何人都有成佛的可能性,就像孟子說的人皆可以為堯舜。佛性作為般若智慧的種子是人人都有的,只看你會不會耕耘。

這是一種時代精神。

的確,生機勃勃的大唐是一個耕耘的時代,也是一個撒下種子就能開花結果的時代。之前四百年的動亂,等於把中華大地深深地犁了一遍又一遍。底層的沃土翻了上來,外面的肥水流了進來,開放寬容的政策更是讓陽光雨露得以充分降臨,生命活力得以盡情揮灑。毫無疑問,這樣的時代是需要發出自己聲音的,無論是在哪個領域。

於是,禪宗便被挑選為宗教方面的發言人。

[8]見《五燈會元》卷四。

[9]見《六祖壇經·般若品》。

[10]這裏說的周易哲學,準確地說是《易傳》的哲學思想,與《易經》無關。

[11]請參看顧準《希臘思想、基督教和中國的史官文化》,本中華史《兩漢兩羅馬》。

[12]神會事跡,見《宋高僧傳》卷八,《景德傳燈錄》卷四,並請參看《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一版)·宗教卷》,任繼愈主編《宗教詞典》。

[13]百丈懷海事跡見《宋高僧傳》卷十,《景德傳燈錄》卷六,修訂後的清規戒律全名《敕修百丈清規》。請參看《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一版)·宗教卷》,任繼愈主編《宗教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