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於憂患 涇渭之間(第2/2頁)

因此,一直在內陸腹地春耕夏耘的周族,不會像來自渤海岸邊又把生意做到世界各地的商族,披著海風,帶著貝殼,靠著青銅器和甲骨文,沉醉於科學、技術、預言和政治化巫術,把自己的文明演繹得浪漫而神奇,詭異而絢爛。

商與周,就像涇水和渭水。

這兩種文明的風格差異,甚至表現於他們對待神祇和祖宗的方式——商人請神喝酒,周人請神吃飯。考古發現證明,商的禮器多為酒器,周則多為食器。也就是說,商的祭壇酒香四溢,周的神殿五谷豐登。

不難想象,周人的祭祀儀式也要莊嚴肅穆得多。他們會嚴格按照禮制的規定,擺放好煮肉的鼎和盛飯的簋(讀如鬼),在鐘鳴聲中默默與神共食,絕不會像商人那樣觥籌交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最後變成步履蹣跚的裸體舞會。[9]

哈!商人是酒鬼,周人是食客。

尼采說過,希臘藝術有兩種精神: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酒神精神又叫狄俄尼索斯精神,即感性精神。日神精神又叫阿波羅精神,即理性精神。感性和理性的統一,是希臘文明的秘密所在,也是這種文明不朽的秘密所在。

如果借用這個說法來看待中華史,那麽,商就是我們的狄俄尼索斯,周則是我們的阿波羅。所以,商靈性,周理性;商浪漫,周嚴謹;商重巫官,周重史官;商重鬼神,周重人文。只不過西周以後,周文化成了主旋律,商傳統則變成亞文化,只能在南方地區和少數民族那裏若隱若現。

商文化退居二線,幾乎是必然的。

因為中華文明的底色,連同我們民族的歷史和文化心理,都將被周人刷新。

[5]公亶父,《史記》和許多歷史著作都稱為“古公亶父”,是不對的。《詩經》中“古公亶父”的“古”,是“昔”的意思,請參看楊寬《西周史》。

[6]周原的野菜是甜的,見《詩·大雅·綿》:“周原膴膴,堇荼如飴。”貓頭鷹叫起來都像唱歌,見《詩·魯頌·泮水》:“翩彼飛鸮,集於泮林。食我桑葚,懷我好音。”

[7]《詩·小雅·無羊》:“誰謂爾無羊?三百維群。誰謂爾無牛?九十其犉。爾羊來思,其角濈濈。爾牛來思,其耳濕濕。”

[8]《詩·大雅·公劉》的原文是:“篤公劉,匪居匪康。乃場乃疆,乃積乃倉;乃裹糇糧,於橐於囊。思輯用光,弓矢斯張;幹戈戚揚,爰方啟行。”

[9]商人的酒器有尊、罍(讀如雷)、卣(讀如有)、斝(讀如假)、爵;周的食器有鼎、簋(讀如鬼)、盨(讀如須)、鬲(讀如利)、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