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馬車上的天下,皇宮中的豆苗

眾臣略帶古怪面色從範閑的身邊走過,退出了太極殿,而範閑此時心中也稍有些不安。他知道呆會兒禦前對話的格局是什麽,就算自己是監察院的提司,身處其中,只怕也會顯得格外突兀,自己的資歷年紀終究是太淺了些——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坦然而應,略帶一絲小意地跟在幾位老大臣的身後,隨著太監往殿後轉去。

三轉二回,並沒行得多遠,便來到了一間偏殿之中,頂上隔著,所以空間顯得並不如何闊大,左手邊一大排齊人高的偏紋衡木架,架上擺的全是書籍。範閑暗中打量四周布置,知道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禦書房,唇角笑意一泛即逝,大約是心中想到了前世常看的辮子戲。

皇帝此時已在宦官的服侍下脫了龍袍,換了件天洗藍的便衫,腰間系著一條玉帶,看上去倒是休閑。皇帝斜倚在矮榻之上,伸手將茶碗擱在幾上,很隨便地揮了揮手,太監們趕緊端了七個織錦面的圓凳子進了屋。七位老大臣俯身謝恩,便很自然地落了座。

太子與大皇子很規矩地站在皇帝所處矮榻的旁邊,雖沒有一個座位,但看二人臉上的神情,便知道這是向來的規矩。

只是此間向來只預了七個凳子,今天卻偏偏多了位年輕官員,這禦書房的太監可能是沒有見過範閑,所以也有些為難,不知道只是傳進來備問的下級官僚,還是旁的什麽尊貴人物。

眾人皆坐,範閑獨立,頓時將他顯了出來,父親範尚書卻是眼觀鼻,鼻觀心,根本沒有向他望一眼。範閑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將自己本就不顯眼的位置再往後挪了挪。

他這個小小地舉動,卻落在了太子眼中,太子向著他微微一笑,範閑只敢以目光回意,卻不經意間瞧見大皇子在陛下的身後竟是打了個小小的呵欠,估計這位皇子昨兒個剛剛回京,不知道喝了多少的酒,今天只怕是乏極了。

除了流晶河畔茶館初逢那日,今天,是範閑離皇帝最近的一次,近的似乎觸手可及,他忍不住微微擡頭,用極快的速度掃了一眼,卻不敢盯著對方看。畢竟對方是皇帝老子,清朝雖然出了個叫慕天顏的官員,但真對著天顏,想來沒有誰敢像看美女一樣地放肆欣賞。

但就是這極快速的一瞥,範閑看清了對方的容貌,卻險些被那雙回視過的目光震懾住了心神!

皇帝看了他一眼,沒有計較他的直視。範閑面露僥幸,心中卻是根本毫無畏懼。過了一會兒,正在興慶宮帶著小皇子讀書的二皇子,也被太監請了過來,他進禦書房的時候,手中還牽著小皇子的手。看著這兄弟和睦的一幕,皇帝微微點頭,似乎比較滿意,太子臉上帶著微笑,卻不知道心裏罵了多少句臟話。

……

……

“給範閑端個座位來。”待四位皇子齊齊站到矮榻旁邊後,皇帝似乎才發現範閑站著的,隨意吩咐了一句。

範閑微驚應道:“臣不敢。”以他的品級,進禦書房已屬破例,這四位皇子還站著的,他如何敢坐?六位老大臣聽著陛下給這年輕小家夥賜座,也覺得臀下有些發癢,動了一動,扭了一扭,咳了一咳,明顯是有些不滿意,心想自己在朝中少說也熬了二十年,才在聖上面前有了個位置,你這範家小子,居然初入禦書房就能有座位!

太子看了大臣們一眼,對著皇帝恭敬說道:“父皇,範閑年輕,身子骨不比幾位老大臣,看他惶恐模樣,還是站著吧。”

這話說的極中正平和,不論是幾位老大臣還是範閑,都心生謝意。

此時大皇子又多了句嘴,說道:“記得當年父皇讓我們兄弟幾個聽諸位大人商議國事,必須得站著,是因為兒臣等日後要輔佐太子殿下治國平天下,既是聽課,那學生便得有學生的模樣……”他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卻已經明白了,你範閑年紀輕輕,初涉官場,有何政績,何德何能讓我們幾個皇子來把你當老師一樣看待。

幾位老大臣也捋須搖頭——這座位看似尋常,但裏面隱著的含義卻非同小可,他們敢保證,今次禦書房中,範閑如果真的有了座位,不出三刻,這消息便會傳遍京都上下。

範閑正準備順水推舟,辭謝陛下,不料卻看著皇帝投來的那道淡然眼光,心頭微凜,竟是將話又咽了回去。

……

……

皇帝看了眾臣子一眼,又看了看自己那個雖然直爽,但性情卻顯急躁了些的大兒子,說道:“範閑他自然是當不起這個座位……不過今日他卻必須得坐,不為酬其勞,只為賞其功。”

眾人不解何意,但聖上既然開口,禦書房內自然一片安靜。皇帝望著自己的幾個兒子柔聲說道:“你們若是也能把莊墨韓家的一車書拉回來,朕也讓你們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