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蘇博士是個嘴硬的人。不遠不近的關系, 她該道謝道謝,該撒火撒火,進退得宜。但是親近的人, 便有些羞於說感謝的話。這回她遭了事兒,徐宴所作所為她一清二楚。兼之昨日夜裏兩人胡鬧了大半夜, 如今看徐宴, 蘇毓總是有那麽點兒不好意思的感覺。

徐宴從書房出來這會兒天色已經全黑了, 端坐在堂屋的主座上不知在想什麽,神情略有些戾氣。聽到腳步聲,他擡頭看了一眼, 見蘇毓從屋外進來便起身站起來。

兩人四目相接, 蘇毓頓了一下。

將卷起來的袖子放下去,她昂起下巴:“做好了菜,你跟乘風去端。”

此時她立在門邊兒, 堂屋的燭火映照著她的面頰。

燈下觀美人, 越看越美。徐宴的目光順著她的臉頰滑到她的脖子上,眸子暗沉下來。家裏沒有高清的鏡子,蘇毓絲毫不知自己脖子上被印了不少紅印子,尤其是後頸和耳朵後面這一塊。

他站著不動,蘇毓飛快地眨了眨眼:“……怎麽了?”

“無事,”徐宴收回視線, 勾起嘴角淡淡地笑了一下, 一把抓住蹭著墻角嘴裏不知包了什麽東西的徐乘風小屁娃子, 單手拎起來便往灶下去, “開飯了,我們去端菜上桌。”

蘇毓盯著他背影看了片刻,抓了抓頭發, 扭身進了臥房。

臥房裏頭的味道早就散了幹凈,臟了的被褥也拿出去洗了。蘇毓脫了燒飯穿的衣裳,剛要換一身,轉頭就看到床頭岸上擺的兩碟點心。一碟子豌豆黃,一碟子綠豆糕。她不大愛吃甜食,就這兩種點心會吃一兩塊。徐宴從外頭回來,還帶了這兩包小零嘴兒。

豌豆黃似乎被人動過,上面爪印還在呢。憶起剛才小屁娃子鼓著腮幫子蹭墻角往外跑的樣子,蘇毓忽然輕輕嘖一聲,繃了一天稀奇古怪的心情莫名就松快了許多。

徐宴去到灶房揭了鍋蓋,見架子上四道葷菜。除了一道糖醋小排骨是徐乘風整日掛嘴邊要吃的,其余全是他愛吃的,忍不住抿嘴一笑。

小屁娃子眼尖,巴在鍋邊一眼看到鍋裏的糖醋小排。他大驚小怪地哇地一聲,驚喜道:“糖醋小排骨!”

“嗯,”徐宴一巴掌拍掉他企圖去摸盤子的手。鍋蓋拿到一邊,親手將那盤小排骨端起來遞給他。看他拿穩了才笑道,“你端著去堂屋吧。”

小孩兒歡呼了一聲,端著小排骨歡歡喜喜地跑了。

蘇毓故意討好,一頓晚膳自然是吃得父子倆都停不下筷子。徐宴吃相十分斯文,不曉得他到底從哪兒學來的用餐禮儀,一舉一動都透著一股別樣的好看。蘇毓其實也覺得自己現如今頗有點美色上腦,春曉一度以後失去理智。但知道也沒辦法,她這一雙眼珠子止不住地往徐宴身上貼過去。

徐宴眉眼不動,仿佛一無所知般不緊不慢地用著晚飯。筆直的背脊挺著,間或替夾不到菜的徐乘風夾幾筷子菜,眼睛是一眼都沒往蘇毓這邊瞥。

心裏告誡了幾聲一定要克制矜持,蘇毓癟了口氣,低頭好好用飯。

她低頭的一瞬,目不斜視的徐宴嘴角翹了翹。

慢吞吞地用完了晚膳,一家人放下碗筷,小屁娃子看到滿桌的碗碟心有戚戚:“……誰來洗碗啊?”

自從被他爹鍛煉過一兩回以後,五歲的小屁娃子切身體會到洗碗的苦,如今看到一桌的碗碟忍不住心裏發怵。他縮在桌子下面,特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爹,又小心翼翼地瞅一眼他娘,生怕從這兩人嘴裏吐出讓他去洗碗的話來。

蘇毓擦了一下嘴,道:“你爹啊。”

徐宴看過來。

“我做飯,你洗碗,”一頓飯吃完又恢復常態的蘇毓理所當然道,“這不是應該的?”

徐宴:“……”

蘇毓微笑,雖然美色很上頭,但洗碗還是你來。

仔仔細細地刷了碗,徐宴一邊刷碗一邊忍不住又是笑。她悶聲不吭不說話的時候太疏淡,其實這樣也挺好,至少鮮活有煙火氣兒。

等收拾完了灶下,已經是戌時。

徐宴攜了一身水汽推門進屋,屋裏沒看到蘇毓的人影兒。他拎著煤油燈緩緩地走到桌邊,才看到床上的紗帳放下來。裏頭隱隱綽綽的影子在晃蕩,他走過去,擡手掀開了紗帳,嚇得裏頭抹藥膏的蘇毓冷不丁一激靈。

徐宴筆直地立在床邊,一手還提著煤油燈,神情溫潤。入目就是蘇毓衣裳半解,手指挖了一朵藥膏正在臉頰微紅往下抹藥的模樣。

四目相對,氣氛有一瞬間的死寂。

一息之後,他驟然放下紗帳。偏過身子,許久,咳嗽了一聲:“……傷著了?”

蘇毓不知為何臉頰爆紅。她本身不是個害羞的性子。但自從跟徐宴略有些不清不楚以後,這廝的一舉一動,總是叫她面紅耳赤。

她嘴唇顫了顫,到嘴邊的話咽下去。手下快速地將藥膏抹好,蘇毓穿上了褻褲,沒好氣道:“傷沒傷著你不知道?這時候問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