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她蓋子一揭開,就看到裏面燒得色澤極誘人的紅燒肉。那胖胖的臉上一對小眼睛蹭地一下亮起來。別說蘇毓徐宴這等眼利心明之人,就連小屁娃子徐乘風都看到她眼神不對了。

“喲,這是在燒大菜呢!”強嬸子一笑,臉上的肉都擠到一塊去,“瞧著像鎮上大酒樓的手藝呢!”

說著,她將手裏的油渣擺到明面上來:“這不是巧了嗎?我道毓丫妹子你傷的重起不來身,家裏的兩口人怕是吃不上熱的。這不?家裏正在炸豬油,特地端一碗油渣來給你們下飯。哪成想毓丫妹子能起了,還做了這一手噴香的大菜!瞧瞧這味道,聞著就饞人!”

說著,她那眼神一溜一溜地往那鍋裏溜去,意思不言而喻。

鄉下吃飯,通常都不是一家子吃飯。鄉裏鄉親之間吃飯都是捧碗串門,你家好吃的勻一點給她,她家好吃的勻一點給你。這般也是習慣。大強家與徐家臨著,有點什麽動靜都一清二楚。方才徐宴在院子裏洗菜洗肉的,她伸個脖子就看見了。鄉下人日子都苦,說那沒出息的話,還真就饞那一口肉。

強嬸子又是個格外嘴饞的,村裏家家戶戶誰家有點好吃的,她捧著個碗就溜達去了。否則也不會人人都瘦巴巴的鄉下,只她一個養得胖胖壯壯的。

關鍵強嬸子這人饞肉還要臉得很,知道擺門面。鄉裏鄉親的抹不開臉,看到她假模假式地端一口吃的過來,也不好不給她回一碗回去。不過往日她沒來過徐家,今兒是頭回。

徐家和蘇毓沒接話,徐乘風急了,倒是一巴掌拍向的強嬸子掀鍋蓋的手。

“哎呀,還沒好呢!”徐乘風胳膊肘裏還挎著裝蒜的小笸籮,蹙著兩道淡眉巴在灶台的邊緣急躁地看著強嬸子,“這肉是燉了我們家明天過年用的,今天還不能吃!”

強嬸子肉墩墩的手被打得啪一聲響,她臉上立即就訕訕的。見徐宴夫婦盯著她看,頓時有些尷尬:“你個小鬼頭這麽點大就護食得很啊?嬸子也沒吃你家肉,就看看,瞧把你給急的!”

“不想吃你揭蓋子幹什麽?都沒好,你老揭鍋熟不了怎麽辦!”

強嬸子趕忙將鍋蓋放下,胖手推了一把那碗油渣,老臉臊紅:“嬸子是來給你家送吃食的,怎地好心變成驢肝肺。你這小娃子,當嬸子是你啊,見肉饞的走不動道兒?”

徐乘風小紅嘴兒翹得能掛油瓶:“油渣換肉,才不幹呢!”

小孩兒沒那麽多彎彎道道,心裏想什麽嘴裏就說出來。童言無忌的,一下子臊得強嬸子面紅耳赤。事實上,村裏人住在一起多少年,誰不曉得誰?強嬸子往日這麽幹,村裏人雖然心裏不痛快,但去到哪家都沒這麽說過她。今兒還是她頭一回踢到鐵板,一時間臉漲紅得像豬肝。

蘇毓從前覺得徐乘風這嘴挺討厭的,但沒對著她,倒覺得沒那麽討厭了。她有點想笑,但看強嬸子這個模樣,估計敢當場笑出來鄰裏關系怕是要鬧不愉快。於是假惺惺地勸:“小孩兒不懂事,強嬸子你可別怪罪。這不是過年了麽?家裏難得買了些肉回來。”

其實蘇毓也不是在乎那點肉。鄉下日子苦是苦了點,也沒苦到蘇毓拿肉當寶。但這不代表明擺著有人上來占便宜,她就得吃了這個虧。

瞥一眼強嬸子手裏的碗,這一大海碗裝回去,估計半鍋都沒了。

“徐乘風,怎麽跟長輩說話呢?還不快跟嬸子道歉。”蘇毓作勢拍了拍徐乘風的腦袋,嚴肅道。

“她就是想拿油渣換咱家的肉啊!”

徐乘風小小年紀也要臉的很,被當眾訓斥,眼圈兒立即就紅了。他本就生得可愛,兩只手剛剝了蒜,辣的很。一揉眼睛,淚珠子跟雨水一樣滾下來:“爹說做人要懂規矩。去別人家做客,不僅主人家允許就不能亂動別人家的東西。你看她都不講規矩,揭別咱們家的鍋……”

被個四五歲的孩子說沒規矩,強嬸子這張臉就徹底掛不住了:“嬸子多大的人了?難道還饞你家一塊肉?這孩子怎麽教的?說話沒輕沒重的,弄得跟人跟你家裏人似的沒吃過肉,為了點東西扣扣搜搜!也就你家裏寒酸,吃個肉關著門,旁人家裏誰不是這邊分一碗那邊分一碗?”

“那你也沒給我家分啊!”徐乘風牙尖嘴利,“我娘回來那天,你家殺豬,你也沒給我家分啊!”徐乘風這半個月被徐宴訓斥著,叫娘叫順口了,話一出就帶出來。

強嬸子瞬間噎住,老臉漲得通紅。

“對不住對不住,”蘇毓又拍了一下徐乘風的腦袋,敷衍地罵道,“晚上他爹會好好教,孩子不懂事兒。”

人家話說到這份上,大過年的孩子都給鬧哭了,強嬸子哪裏還有臉提裝一碗肉帶走?嫁進王家莊十來年,她吃東家吃西家,這還是她頭回吃了癟。瞥了一眼蘇毓,胖臉上面色十分不好看。橫肉擠在一起都看不見眼睛,怒氣上來臉頰就一顫一顫的。當下手一抄,端起那碗油渣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