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4/6頁)

雨果堂裏沒幾個人,食堂的服務員也覺得功德圓滿,正欲收工,見雨翔鬼似的慢走過來,看得牙肉發癢,催道:“喂,你吃飯嗎?快點!半死不活的。”

雨果堂裏已經沒幾樣好菜了。人類發展至今越來越像遠古食肉動物。雨翔天性懦弱,不及市南三中裏這麽多食肉動物的兇猛,這麽長時間了沒吃到過幾塊肉,久而久之,機能退化,對肉失去了興趣,做了一個愛吃青菜的好孩子。好孩子隨便要了一些菜,呆滯地去吃飯。

失戀的人特別喜歡往人煙罕至的角落裏鉆。雨翔躲在一個角落裏吃飯,卻不得已看見了錢榮和姚書琴正一起用餐,眼紅得想一口飯把自己噎死算了——但今天情況似乎不對,以往他倆吃飯總是互視著,仿佛對方是菜,然後再就一口飯;而今天卻都悶聲不響扒著飯。管他呢,興許是小兩口鬧矛盾。

雨翔的心痛又翻湧上來。

高中住宿生的周五很難熬,晚上幾個小時無邊的空白,除了看書外便是在昏暗的燈光下洗衣服。林雨翔對這些事毫無興趣,倦得直想睡覺。

余雄來找他,問:“你不舒服?”

雨翔的失意終於有一個人解讀出來了,心裏寬慰一些。說:“沒什麽。”

余雄一眼把林雨翔的心看透,說:“結束了?”

雨翔沒心理準備,嚇了一跳,默默點頭。

余雄拍拍他的肩說:“想開一點,過兩天就沒事了,紅顏禍水。我以前在體校時——她叫小妍,後來還不是……”

雨翔有了個將痛比痛的機會,正要訴苦,余雄卻說:“你一個人看看書吧,我先走了。”

林雨翔的記憶直追那個夏夜,余雄在三輪摩托裏含糊不清地叫的原來是這個名字,真是——不過一想到自己,覺得更慘,又是一陣攪心的悲辛。

錢榮也垂頭喪氣進來,見了林雨翔也不計恩怨了,道:“我和那個姓姚的吹了!”

雨翔一驚,想今天是不是丘比特發瘋了,或者說是丘比特終於變正常了。雨翔有些可憐錢榮,但想必自己的痛苦比較深一些,潛意識裏有些蔑視錢榮的痛苦,說:“很正常嘛,怎麽吹的。”本想後面加一句“你為什麽不帶你的記者團去采訪一下她”,臨說時善心大發,怕把錢榮刺激得自殺,便算了。

“我差點被姓姚的給騙了!”錢榮一臉怒氣,姚書琴的名字都鄙視地不想說,一句話罵遍姚姓人。

“為什麽?”

“那姓姚的——”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給雨翔看。雨翔苦笑說:“你寫的幹嗎讓我看。”

錢榮兩眼怒視那紙,說:“當然不是我寫的。我在她筆袋裏找到的。”

雨翔接過紙一看,就驚嘆市南三中裏人才輩出。給姚書琴寫信的那人是個當今少有的全才。他通倫理學,像什麽“我深信不疑的愛在這個年代又復燃了在蘇聯滅絕的‘杯水主義’”;他通莎士比亞戲劇,像什麽“我們愛的命運像比亞筆下的丹麥王於哈姆雷特的命運”,莎翁最可憐,被稱呼得像他的情人;他通西方史學,像什麽“在生活中,你是我的老師,也許位置倒了,但,亞伯拉德與愛綠綺思之愛會降臨的”;他通蘇東坡的詞,像什麽“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他還通英文,用英語作繞口令一首,什麽“miss,kiss,every changes since these two words”,又感嘆說“all good things come to anend”;他甚至還厲害到把道德哲學、文學、美學、史學、英語、日文撮合在一起,像秦始皇吞並六國,吐納出來這麽一句:“最美的愛是什麽?i tell myself,是科羅連柯的火光,是冬天的溫暖,更是戰時社會主義時a piece of パン一片面包……”

雨翔“哇”了一聲,說這人寫的情書和大學教授寫的散文一樣。

錢榮奪過紙揉成一團扔了,說:“這小子不懂裝懂,故意賣弄。”

“那——這只是別人寫給姚書琴的,高中裏這類卑鄙的人很多——”雨翔故意把“卑鄙”兩字加重音,仿佛在幾十裏外的仇人被這兩字鞭到一記,心裏積郁舒散大半。

錢榮:“這樣一來,也沒多大意思,what's done cannot be undone,事情都擺定了。木已成舟,不如分手,truth!”他直誇自己的話是真理,幸虧他爸的職權法力還略缺一點,否則說不定這話會變成法律。

雨翔問:“她提出的?”

錢榮急忙說:“當然是我甩掉她的。”今日之愛情與從前的愛情最大的不同就是命短,然而麻雀雖小五內俱全,今日愛情命雖短,但所需之步驟無一欠缺;其次一個不同便是分手,從前人怕當負心人,縱然愛情鳥飛掉了也不願開口,而現代人都爭當負心人,以便誇口時當主動甩人的英雄,免得說起來是不幸被動被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