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211

屋裏仍燃著炭盆,味道有些嗆鼻,不若聽雪軒裏的金炭。

孟江南並未吵醒孟藍茜,而是悄聲走至窗邊,將窗戶稍微推開來些讓屋子通通氣,爾後拿過一張圓凳,輕聲放在孟藍茜身旁,緩緩坐了下來。

躺椅的另一側也放著一張圓凳,凳上放著一只針線盒子,一只脹鼓鼓的布團上紮著幾根串著不同顏色針線的針,還有一只針線團滾到了地上,正正好掉在孟藍茜腳邊,許是她睡去了的緣故,並未發現,是以並未拾起。

從她手上半歪著的縫至一半的虎頭小鞋來瞧,不難瞧出她是縫著縫著便倦了,靠著椅背小憩的時候不知不覺便睡過去了的。

與穿金戴銀一身綾羅的柳氏相比,孟蘭茜的穿著打扮要素凈上許多,她身上只穿著一件靛藍色的素色交領長襖,梳著松鬢扁髻,髻上只斜斜插著一支綰發用的素玉簪,莫說她是譚府的正房夫人,便是說她僅是這譚府的一個妾室,不清楚譚府情況之人怕也不會不信。

她倚在躺椅裏,睫羽低垂,面容安寧,此時瞧著才依稀有些當年俏麗的模樣,而非如今仿佛被年月磨平了所有脾氣與棱角的憔悴。

孟江南難過的目光落到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位置,須臾又移到了她手中虎頭小鞋上來。

孟蘭茜的針黹自小便做得不好,從前為此不知挨蔣氏打過多少回手,如今多年過去了,她的針黹依舊,並無長進,否則她手中的虎頭小鞋便不會繡得頗為歪扭。

可從她泛著無數血點子的指尖看得出來她縫得很認真。

小小的虎頭鞋,仿佛傾注了她所有的柔情。

孟江南看得愈發難受,少頃,她伸出手來,慢慢地將那只縫了一半的虎頭小鞋從孟蘭茜手中拿開,放到了針線盒子裏,再為她將蓋在腿上的薄被輕輕往上拉,蓋到她的身上去,最後彎下腰來將那快要被灰燼完全覆蓋的炭撥開了些,再添了幾塊新炭進去。

孟蘭茜其實睡得並不安穩,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時,便是見著孟江南躬著身添炭的模樣。

下一瞬,她完全清醒過來,眸中寫滿震驚,生怕是自己看岔眼了,不敢眨眼,更不敢坐直身,只定定地看著孟江南,難以置信地輕聲道:“小……魚?”

“二姐。”孟江南當即將手中的火鉗放下,坐回到凳子上,關切地看著孟蘭茜,“你醒了,可是我吵到你了?”

“小魚!”聽得孟江南的聲音,孟蘭茜倏地坐直了身,同時伸出手來抓住她的雙手,真真切切地感受著她手上的溫度,才敢相信自己瞧見的並非虛影,也並非是在夢境之中。

“真的是你!”有如擔心孟江南會突然不見似的,孟蘭茜將她的雙手抓得緊緊。

那是有如遊子一般對家鄉的念想,是有如漂泊之人對親情的渴望。

看著驚喜激動的孟蘭茜,這一瞬間,孟江南忽然覺得,二姐她……是後悔了吧。

她不知二姐如今是否覺得後悔,但她知道,二姐她定曾後悔過。

後悔當初的決絕。

只是這世上的很多事,一旦決定了,便再沒有回頭路了。

曾經的家於二姐而言,早就回不去了,即便她曾後悔過,她也沒有了可歸去的地方。

或許人人都覺得二姐錯了,可她卻覺得,這在情愛上所謂的對與錯,除了自己,旁的誰人都無法言說。

“二姐,是我,小魚。”孟江南端坐在圓凳上,任由孟蘭茜緊抓著她的手將她細細打量。

上回在東嶽廟相見僅是匆匆一面,她們根本來不及將彼此細瞧,方才的時間孟江南已經將她細細瞧過,而孟蘭茜卻還沒能有機會將她瞧上一瞧。

看著雙頰白嫩面色紅潤已然長成十七歲大姑娘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孟江南,孟蘭茜瞧著瞧著便紅了眼圈。

“小魚長大了。”孟蘭茜擡起手撫了撫孟江南的鬢,又撫了撫她的臉頰,眼神溫柔又寬慰,“長成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了,真好,真好。”

忽爾,她將孟江南摟進懷裏,低著頭愧疚道:“對不起,這些年二姐沒有在你身旁照顧你,對不起……”

她將孟江南愈摟愈緊,語氣裏是深深的愧疚,既是對孟江南,又像是對曾經的她自己。

“二姐,我很好,不管從前如何,如今的我過得很好。”孟江南也抱住了自責的孟蘭茜,撫了撫她的背,輕聲道,“二姐沒有錯,二姐不用跟我道歉的,這一生還能再見到二姐,我已經很開心很開心。”

“我還以為我這輩子再也沒有見到二姐的機會了……”孟江南說著,喉間也哽咽了起來。

孟蘭茜將她松開,看著她同自己一般通紅的眼圈,忙揩揩她的眼角又揩揩自己的眼角,忽地破涕為笑道:“好了好了,這是高興的事兒,不許哭。”

“嗯!”孟江南用力點點頭,也笑了起來,“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