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189

翌日,立春。

下了整夜的雪停了,宣親王府的男人除了向漠北之外於四更天時皆著朝服入了宮。

孟江南也於四更天起了身,穿戴整齊後於五更天時站在院中,面西而立,站得筆直。

太廟位於宣親王府西面。

此時是阿睿入太廟跪拜項氏先祖認祖歸宗的時辰,今日是天子向天下宣告他乃血脈純正的項氏子孫、入項氏族譜的大日子。

他再不是她的孩子,她也再不是他的母親,從今往後,他的父親是太子殿下,他的母親只有尊貴的太子妃。

從今往後,他再不是於市井長大任人欺淩的阿睿,他是項稶[1],是項氏皇長孫,是未來的皇太孫,更是衍國未來的帝君!

孟江南面向著西方,隔著夜色與重樓,想象著小小的阿睿跪在太廟裏的模樣。

她的阿睿是個聽話懂事又聰慧的孩子,在這般重要的儀式上是絕不會犯錯的,且有太子殿下在旁照拂,可她還是忍不住緊張。

她眼眶雖紅,卻沒有再落淚,反是在向漠北走來為她披上鶴氅時對他彎起嘴角笑了起來。

向漠北低頭親了親她的眼角。

她握緊了他的手。

又一日。

天將將亮時,項珪便拜別了宣親王夫婦,將啟程前往邊地。

他本是回京養傷,入冬時他的傷便已好了大半,如今早已康復,若非太久未有一家人團圓,他早就離京了。

作為邊軍將帥,離開太久並非好事,他需回去了。

一家人親自在府門外送他,宣親王又是哭得滿臉是淚,讓項珪一番好哄才勉強讓他停了下來。

宣親王妃替他理了理被晨間的寒風吹亂的長發,也隱隱紅了眼。

項璜拍了拍他的肩,他則是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向漠北的肩,向漠北沖他微微頷首。

唯獨不見項雲珠的身影。

直至項珪轉身要登上馬車,項雲珠這才飛也似的從照壁後沖出來,沖到他面前。

“我還說你這死丫頭竟然不出來送送我。”項珪擡起手擰了擰項雲珠的耳朵,“要知道我這趟出去,可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了。”

項雲珠生氣地打掉項珪擰著她耳朵手,然後將緊抓在手裏的物事遞給他。

那是只荷包,針腳七歪八扭,緞面上沒有繡花,只繡著一個大大的葫蘆,寓意“福祿”。

項珪挑了挑眉。

項雲珠已自顧自地將荷包朝他腰帶上系,邊系邊道:“二哥,這可是我親手繡的荷包的,雖然醜了些,可你不準扔,不然我就不認你做二哥了!”

“嘖嘖。”項珪一臉嫌棄,卻沒有將醜荷包從自己腰帶上扯下,“你還背著我偷偷學會繡荷包了?是不是——”

項珪忽然湊近她的耳畔,半眯著眼咬牙低聲道:“學來繡著送給那個沒看上你的野男人的?”

項雲珠沒搭理他。

只聽項珪又道:“我可警告你項雲珠,他看不上你你要是敢死皮賴臉地非他不可的話,信不信我先打死他再打斷你的腿?”

項雲珠自顧自地給他系荷包,並未理會他,卻是在系好之後抱住了他,將臉埋進他胸膛裏,嗚嗚哭出了聲來。

項珪那兇狠的眼神頓時就軟了下來,擡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卻是甚好話歹話都不再說了。

項珪此番離京前往邊地,今上已下命,此去非詔不得回京,就算是死,無詔之下屍身也不能運回京安葬。

這是懲罰。

對他們宣親王府上下堅決反對項雲珠前往業國和親甚至還策動了太子與內閣為其諫言的懲罰之一。

雖然他們誰人也不曾對項雲珠說過朝堂上的事情,可她不是傻子,甚也不知曉。

“二哥,我等著你給我娶個二嫂回家啊。”項雲珠哭夠了,才從他懷裏離開,抽噎道。

項珪用力揉揉她的腦袋,第一次對叫他娶媳婦兒的人有個回應:“成吧!”

說著,他用他粗礪的掌根搓掉了項雲珠臉上的淚,朝家中眾人擺了擺手,登上了馬車。

項雲珠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眼淚又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馬車裏,項珪垂眸看著項雲珠為他繡的醜荷包,發現能打開,他便將其打開來瞧了瞧。

裏邊並非放著藥草香料一類東西,只是塞著一張折成小三角且還畫著符的明黃色紙張。

是護身符。

項珪目光沉沉地看了它好一會兒,才將它塞回荷包,重新系好,將荷包緊緊抓在手裏,掀開車簾,看向外邊還未熱鬧起來的街道。

天正一點點明亮起來。

他的眼神卻沉如暮色。

今上的身子骨再不如從前那般康健了,哪怕他氣色如常,他也隱隱有察覺,今上的龍體,大不如從前,否則昨日立春他為何不親耕?

立春親耕可是今上自做太子時至今每年迎春時都會做的事情,但昨日他卻未有親耕,雖是群臣諫言前夜下了一整夜的雪不宜親耕,請其莫要傷了龍體,但向來說一不二的今上從前便是下著茫茫大雪也都要親耕給群臣做表率,今春不過是前夜下了一場雪罷了,便能讓其放棄了數十年來不變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