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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親王沒有拒絕。

向漠北沒有說話。

替他將頭發別開後,向漠北收回手,既不言語,也不離開,就這般靜靜地坐在床沿上,守著他,也陪著他。

整間屋子安靜得那從微微打開著透氣的門縫裏湧進來的風聲尤為清晰。

就在這時斷時續的風聲裏,終是見得宣親王微微地動了一動。

“十歲那年,父皇封我為宣王,十二歲那年,藩地的王府建成,我理當離京就藩,可父皇膝下子嗣單薄,不舍自小身子羸弱的我離開京城,母後亦是如此。”

宣親王低沉沙啞的聲音打破了他們父子間的沉默,他語氣幽幽,如深不見底的幽深枯井,黑暗且沉重。

“二十歲那年,父皇駕崩,我當於次年就藩,母後縱是不舍,也未有再留我,那一回,是皇兄留的我。”

宣親王依舊背對著向漠北,緩緩地道著話,似在道與向漠北聽,又似在道與他自己聽。

向漠北安安靜靜地聽著。

“於所有人眼中,皇兄是與我手足情深才將我留在京城,其實不過是害怕我就藩之後擁兵自重威脅到他的天子之位罷了。”

“我娶皎皎為妻,這天底下最滿意之人,除了我自己,便是皇兄了,皎皎無依無靠,且還是罪臣之女,於他而言,甚麽威脅都沒有。”

“為皎皎之兄平反,讓璜兒與珪兒入項氏族譜,任我在京城內呼風喚雨,看似疼極我這個唯一的手足,終究不過是要我心甘情願地留在京城,留在他眼皮子底下罷了。”

“自小母後便同我說,他是兄,我是弟,我永遠不能位於他上頭,自小父皇也同我說,兄長他是君,我是臣,臣永遠要輔佐於君臣服於君,無論任何方面,都不可也不能淩駕於君之上。”

“所以自小開始,我一切都不能超越他,更不能表現得比他優秀,哪怕是一首詩,我都不能作得比他好。”

“所以我任性、我不學無術、我遊手好閑,我除了會投胎之外,一無是處,我任何一方面都比不上他,便是我這副病懨懨的身子骨,都遠比不上他那副打小康健的身子。”

“這樣的我,還有何令他所懼?”

“他會的所有東西我都會,他不會的我也都會,可他是兄,我是弟,他是君,我是臣,我時刻銘記著父皇與母後的叮囑,我不能優秀於他,所以我從小到大都只能將自己表現得處處不如他,父皇在世時是為了讓父皇滿意,父皇仙去之後則是為了有一個平和的家。”

“我處處不如他,對他本該毫無威脅,可他終究信不過我。”

“他若信得過我,便不會以京城為囚籠來困住我,他若信得過我,便不會讓我在京城坐享衍國最富庶之地的食邑卻讓珪兒到最苦寒的邊境去戍守,明面上加封與我的藩地,實則不過是以我們一家人為餌,讓天生為將的珪兒心甘情願為他效力。”

“他若信得過我,六年前便不會以為懷曦之死乃我所為甚至生了將我宣親王府上下誅盡的心。”

“自我懂事起我就一直尊他敬他甚至不惜一而再地以我的無能與退讓來襯他是一位當之無愧的君王,為此我不僅真以京城為囚籠一輩子都不踏出一步,甚至讓我最愛的家人同我一起活在這個隨時都會因他的猜忌而有性命之危的囚籠裏!”

宣親王仍舊是背對著向漠北半蜷在床上的模樣,只是他幽幽的語氣不再如初時那般平靜,初時他像個在說著別人故事的說書人,這會兒他則是成了故事裏的那一人。

這些話,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哪怕是親近如宣親王妃,他都不曾說過一個字。

向漠北心中翻滾著駭浪,目光黯沉得如同夜幕上的濃雲。

他的心思自小就敏銳於常人,雖然宣親王從未與他們這些個子女說過他自己的事情,但敏銳如他早就察覺並知曉宣親王與皇上之間的兄弟“情誼”並非如他們所見所聞那般深厚難分。

這天下間的時間,很多時候並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便是真。

他驚於宣親王自小至今的退讓,更驚於六年前,皇上不僅是疑他們宣親王府,更是對他們全家生了殺念!

向漠北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心口。

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劇烈不已,然他無法控制。

只聽宣親王不再平靜道:“我已經退讓到了如斯地步,他如今竟還想要我獻出我的女兒!”

“衍國而今在他的統治下,竟到了要靠我的女兒遠去業國和親來保安寧的地步了嗎!”那經年累月沉積在宣親王心底的所有悲與憤這一刹有如決堤的山洪,驟然噴發,令他根本再不去顧甚麽大逆不道,渾身顫抖著幾乎是咆哮出聲,“先帝在時如此,而今依舊如此,我衍國便只能弱小得任人宰割嗎!”

明明心有不甘怒不可遏,可咆哮之後的他卻不見坐起身,反是見他將自己蜷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