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166

孟江南很緊張,說不出的那般緊張。

這種緊張,離京城愈近,就愈甚,並非她早已做好了準備便能清退得了了。

哪怕向漠北已數次寬慰她無需緊張,她還是沒辦法做到冷靜。

也因這一路上她精神繃得太緊太過緊張以致食睡皆不好的緣故,終是不爭氣地在馬車駛進和天府地界的前一夜著涼病倒了。

這般不僅使得耽擱了兩日行程,她還在昏昏沉沉地半醒半睡之中錯過了她自小到大遇著的第一場雪,她是既慚愧,又懊悔。

若非她近半年多來都堅持同向雲珠討教,照她從前那般體質,這一病沒個至少□□日怕是好不了,而今兩日雖不能說是痊愈,但無需再臥床,除了精神差些身子無力些之外,已無大礙。

向漠北本是打算多停留兩日,待她完全康復了才上路,但孟江南想著他家中人怕是已在日日盼著他回去,執意要啟程,向漠北不想教她自責,便只能依了她,叮囑向尋駕車慢著些,須以平穩為上。

可她終究還是太緊張,如何都恢復不到在靜江府時的那股精氣神,盡管她已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並無二樣,可向漠北是她枕邊人,又豈會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寬慰的話他已說過數遍,如今唯有回到宣親王府,讓她見著他的家人,方能撫去她心中的緊張了。

不過這一路上也並非沒有令她開心之事,譬如奔流的長河,直沖雲霄的山嶽,蒸騰著熱氣的溫泉湯池雲雲,皆是她從未見過的景致,僅僅是瞧著,便已能使人心曠神怡。

尤其看著小阿睿瞧著什麽都新奇歡喜的模樣,她就更覺開心。

而最令孟江南開心的,莫過於這一路上向漠北都安然無恙,除了夜裏需要添置比在靜江府時多上一或兩只炭盆之外,再無任何有異於常之處。

反倒是她自己生起了病來。

馬車再次啟程之後,孟江南比此前這一路而來的日子裏想得更多,更為難眠,以致白日乘馬車之時她總是精神不濟,尤以今晨更甚。

她明明知曉今日馬車就會抵達京城,抵達宣親王府,她也一遍遍在心中告誡自己要打起十萬分的精神,萬萬不可犯錯,可她昨夜實在太過緊張,緊張得徹夜未眠,直睜著眼至天明,導致馬車搖晃起來時她腦子裏那些對自己的叮囑告誡也都跟著馬車晃亂了,亦晃得她身子一歪,歪進了身旁的向漠北懷裏,困得睡了過去。

向漠北並未叫醒她,反是輕輕拍著她的背,催得睡得更熟,爾後拿過來毯子蓋到她身上,以自己胸膛為枕,讓她整個人半趴在他身上睡。

忽有一陣寒風自車窗灌了進來,他將孟江南身上的毯子掖了掖,擡手微微撩開了車窗簾子。

只見外邊飄飄揚揚下起了雪來,既細又密。

照京城往年深冬時節的每一場雪觀來,今日這一場雪不到明日怕是不會停。

這回小魚當是能瞧見正下著的雪了。

向漠北放下簾子,收回手時垂眸看向正倚在自己懷裏睡得安靜乖巧的孟江南,以指尖輕輕撚上了她的耳珠,力道不輕不重,正正好,許是讓睡著的她覺得舒服了,像狸奴似的抓著他身前衣襟,仰起頭伸展了脖子,嘴裏還發出細細的哼哼聲。

她脖子纖長白皙,有如凝脂,櫻唇嫣紅,雙頰微紅,入向漠北眸中的每一寸肌膚都令他想要狠狠咬上一口,她的這般模樣,讓他想要就此翻身將她按到身。下,攻城掠地。

但想到她這些日子來皆未能睡上一夜好覺,心疼與憐惜終究是壓下了他胸腔裏的烈焰,讓他理智仍在。

最終他只是在她額上輕輕親了一親,擁她在懷讓她安安穩穩地繼續睡。

其實,心有不安的不止孟江南一人而已。

向漠北心中的緊張與惶然並不比她少,只是為免孟江南與向雲珠為他憂心,他極力掩藏自己心底的那份不安。

這份不安也同孟江南一般,離京城愈近,就愈發濃重。

這是他曾經逃離之地,他甚至曾在心中想過再不復返,僅僅是聽到京城二字,他就能想到曾經與懷曦那一心共築衍國河山的一樁樁一幕幕,僅僅是聽到京城二字,他就能想到懷曦躺在血泊裏再也不會睜開眼的冰冷模樣。

京城是一個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他是他害死了懷曦的地方。

他害怕。

害怕回來。

可他如今無從選擇。

他必須回來。

為阿睿,為小魚,也為……懷曦。

阿睿是懷曦留在這世上的至親骨血,他胸腔裏跳動的懷曦的這顆心臟所承載的他這一條命必須替懷曦負起教養阿睿之責,他再不能逃,再不能避。

他必須直面他曾逃避的一切。

唯有他站起來,才能真正替懷曦成為一個父親,像他的父親那般,哪怕身子單薄羸弱,哪怕前路荊棘密布,仍義無反顧地為了娘與他們披荊斬棘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