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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府就在前方。

孟江南從被樓明澈撩起的車簾往外看,只見趙府門前懸掛著兩盞風燈仿若亮在黑暗的深處似的,在夜風中搖晃著映照著匾額上的“趙府”二字,使其在暗夜裏好似忽明忽滅一般,平添一分可怖。

馬車與趙府離得近了,孟江南發現趙府大門前還停著另一輛馬車。

烏篷馬車,看起來再尋常不過,但依趙家的財與勢,即便是夜裏,門前也絕不會有此等普通的馬車停著,畢竟能進入趙家府邸的人非富即貴,可見這馬車之主多半是為了不引人注意而故使的這般一輛普通馬車。

那,他這般為之又是為了想要掩蓋什麽?

孟江南從馬車上下來時不由得細看那坐在駕轅上的人一眼。

趙府門前搖搖晃晃的風燈下,她隱約覺得那人的容貌有些眼熟,好似在何處見過。

究竟是在何處見過了?

對方也在盯著他們瞧,尤其是在看著向尋時,眼神變得憤怒起來。

只是,除了她,向漠北他們幾人都未有太過注意這一人。

向尋與衛西亦覺這人似曾見過,但他們是時常在外走動的人,見過的人太多,覺得眼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是以並未多加注意。

唯有孟江南仍在蹙眉細思。

她本著實想不起此人來,然在其盯著向尋看時,她腦子裏模糊的東西驟然清晰了起來。

她沒有看錯,她果然是見過這個人的!

這廂,衛西已在急切地敲響了趙家的大門。

“鐺鐺鐺——”厚重的銅環撞在木質結實的大門上發出的急促聲響在寂靜的夜裏顯得尤為清晰。

夜風吹得門前風燈搖晃得愈發厲害,亦吹得人身上衣袂不斷翻飛。

蒼穹不見星月,唯見雲層厚重,烏雲堆積,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倒是眼前緊閉的趙家大門不見動靜。

衛西將門上銅環敲得更用力。

忽地,夜風將門前其中一盞風燈給吹了下來,卷著它飛出兩丈外才見得它掉落在地,裏邊傾倒的蠟燭火苗倏旺,舔上了燈罩,正正好燒著燈罩上的“趙”字,轉眼便將其舔舐了幹凈。

趙家的大門在此時打開。

開門的是兩名男婢,其中一名額心貼著一枚蝴蝶狀的花鈿。

他在看到向漠北的一瞬間眸中閃過震驚,很快又恢復尋常神色,客氣地問道:“不知幾位官人乘夜色來趙府,所為何事?”

只見他微低著頭,看似客氣有禮,但孟江南知,他只是不想讓他人看到他脖上的那一男人才有的喉結而已。

她見過他,亦認識他,曾經的時候。

那是一個夜晚,她難以入睡,於院中踱步,他忽然急匆匆跑來,撞倒了她,他本是要跑,卻又不放心她是否磕到了腦袋,便又折回來將她扶起,就在他再次要跑的時候,卻被緊追而來的兩名黑衣人擒住了。

原來他是想從趙家逃跑,可他在被擒住的時候她卻不見他面上有任何恐懼之色,只見他絕望地看著她,悲哀道:我姓孫名曉,家住西郊蒲村,家中有老母有妻兒,若你能從這兒離開,求你幫我去看看他們是否安好。

他說完話,便沒了氣息,只有血水從他嘴裏溢出。

他咬舌自盡了。

他是明白,逃不成,便是死路一條,與其死在趙家人手裏,倒不如自我了結,至少還能得一個痛快。

那個時候,她覺得他額心的那一枚蝴蝶狀花鈿刺得她兩眼發疼。

她在想,若是他沒有折回來扶她一把,是不是就能逃出趙家了?

可現下想來,即便他當時沒有扶她一把,他也永遠逃不出趙家。

趙家本就是個一座牢籠,任他們插翅也難飛,即便逃出去了,也逃不出趙家的掌心。

他怕是也再明白不過,他若逃了,只會給家中人帶去災禍,可他還是逃了。

或許,他並非真的想要逃,而不過是為自己找到一份自我了結的勇氣罷了。

至於他臨死前與她說的那些話,也不過是他道一道此生最大的掛念而已,並未想過她真的能代他去看一看他的家人。

畢竟,他們誰都離不開趙家。

只不過是當初的她不明白而已。

她還真的將他的話放在了心底,想著倘有一天她能離開趙家,定會為他去看一看他的家人是否安好。

但她終究是沒有這個機會。

向漠北也注意到了對方額心的蝴蝶狀花鈿,淡漠道:“我等前來拜訪趙大公子,勞煩通傳。”

對方神色不變,回道:“我家大公子早間出門,尚未回府,諸位請回吧。”

他似乎絲毫不為來人這般時辰還來拜訪趙家而詫異,更不覺他們這般好幾人一同前來有何不妥。

只聽另一位男婢緊跟著道:“若是孟家六姑娘來了,便隨我來。”

孟江南站著不動,看一眼趙府門前停的另一輛馬車,道:“既然趙大公子尚未回府,那不知知府大人此刻在貴府是見的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