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這時又發生了一件事,使我有了最後的勇氣,把心中的想法付諸行動。

董卉的女兒滿月,請我們去王府酒家吃中飯。董柳跟別人換了班,一波也就沒去幼兒園。中午任志強開了車來接我們,一看開了三四十桌。任志強的朋友也來了不少,都在門口的簿子上簽了名,放下紅包,專門有小姐負責。有人來捧場這就是實力,要是我還沒有這麽大的號召力呢。吃完飯董柳去了醫院,嶽母帶一波回家,我就上班去了。快下班的時候,樓下有人在喊:“池大為!池大為!”在辦公的地方這麽提著名字大呼小叫,我心裏很惱火,不理他。樓下的人喊:“你家裏出事了!”我心中一驚,頭發唰的一下就立了起來。我探頭看見鄰居雙手拼命招著,“你兒子,你兒子,被開水燙著了!”我一聽渾身都軟了,手顫抖著跑出去。在樓梯上我摔了一個跟頭,側著身子滾了下去,頭砸在水泥地上砰的一響。我雙手撐著地爬起來,跑回家一看,一波坐在門口的地上哭,指著自己的腳叫著:“爸爸!爸爸!”嶽母站在那裏,已經呆傻了,眼睛瓷愣愣地望著我。我在一波的腳後跟處輕輕一摸,一塊皮就掉了下來。一波疼得直叫:“爸爸!爸爸!”我抱起一波就跑,到大門口想叫一輛出租車,等了半天還沒見到一輛空的,我讓一波在傳達室坐了,吩咐老葉給我看著。老葉說:“小池你的臉上有血。”我這才感到眼角處刺刺地疼,抹一把果然有血。我往小車班跑,那裏只剩一輛車,一個年輕的師傅在洗車,我不認識。我撲過去扯了他的衣袖說:“我是廳裏的人,中醫學會的,我兒子燙傷了,送一送醫院吧!”他一只手把我抓著衣袖的手輕輕拿開,繼續洗車說:“中醫學會?”我點了自己的鼻子說:“中醫學會,池大為,池大為,中醫學會!”他望我一眼慢慢說:“不認識。”又說:“這個車吧,馬上要送孫廳長去飛機場,要不你去請示一下孫廳長,孫廳長你總認識吧?”我說:“求求你了!救命啊,是個人啊,不是別的,是個人啊,我兒子啊!”說著邊抱了拳作揖打躬,又雙膝都彎下去,一只膝著了地,又站起來,再彎下去,反復幾次。他說:“真的沒辦法,孫廳長馬上就要下來了。”正說著大徐開著那輛皇冠回來了,馬廳長從車中下來。我撲過去把事情講了,雙膝不停地彎下去,再直起來,反復幾次。馬廳長馬上說:“大徐你去跑一趟,快去快回。”我拼命鞠躬說:“謝謝馬廳長,馬廳長,你好,你好,馬廳長,你好。”把一波送到省人民醫院,大徐說:“我只好先走了,要下班了。”我抱著一波到皮膚科,一波還在哭,聲音都啞了。我插了隊讓醫生先看,一邊跟等著的人鞠躬說:“謝謝,你好,你們好,大家好,好,好。”醫生看了說:“要住院。”我說:“要住院,是的,要住院,住院。”醫生說:“你先把他的褲子剪開,不能脫。”遞了一把剪刀給我。我把一波放外面的椅子上,用剪刀從上面剪下去。一波已經沒有力氣哭了,疼得直叫:“爸爸!爸爸!”我手顫抖著,心疼得厲害,想著自己碎屍萬段也不算什麽。我進去對醫生說:“我的手抖得厲害,我剪不了,醫生求求你幫幫忙吧。”說著抱了拳作揖打躬,又雙膝又不斷地彎下去,幾乎著地,再站起來。醫生說:“你幹脆先辦住院手續。”我拿了住院單跑到交費的地方,插到前面,把正準備交費的女人撞開了。女人在後面罵罵咧咧地說:“世界上有這樣不懂道理的人。”我轉了身雙膝不斷地彎下去說:“我兒子燙傷了,好的,好的,謝謝,謝謝,燙傷了,謝謝。”收費的人說:“兩千。”我似乎沒聽懂,直了眼望著他。他說:“兩千。”我這才明白過來,說:“我是衛生廳的,一時沒帶那麽多錢,等會兒補交,補交。”他不理我說:“下一個。”我把僅有的兩百多塊錢塞進去,他把我的手推了出來。我說:“我是衛生廳的,中醫學會!池大為,池大為。”他說:“沒聽說過。下一個。”我把窗口占住了說:“中醫學會!池大為!”他說:“叫什麽,公共場所,你叫什麽叫?”我想著我要是有槍就好了,我絕對下得了手,對著那張臉就轟過去就是了。

我又去找醫生,醫生說:“先交錢是規定,我也不能違反。你去找科室的郭主任,看他怎麽說?”我說:“先救救人吧,我的兒子,是個人啊,是個人啊!”他說:“以前總是先救人,救了他就跑掉了,我們到哪裏去找他回來?這才定了這個規矩,任何人不能違反。”我說:“我是廳裏的人,中醫學會,池大為,池大為。”他說:“不認識,沒辦法。”我說:“醫生你是醫生,你是醫生,你要講人道主義啊,人道主義!我兒子進來已經這麽久,這麽久了。”他雙手一攤說:“告訴你我沒辦法,你應該聽得懂中國話的。”我上竄下跳找了幾間房沒看見郭主任,就站在外面大聲呼喊:“郭主任,皮膚科郭振華主任!”郭主任來了,沉著臉說:“誰在這裏喊什麽喊的!”我上去深深鞠了個躬,抱了拳作揖打躬,又雙膝彎下去,幾乎著地,反復幾次,把事情講了。他說:“廳裏的領導你認識誰?”我說:“馬廳長,孫副廳長。”他帶我去打電話,都不在。他說:“看你還認識誰?”我說:“打我自己的電話號碼行嗎?中醫學會。”他桌子上那張表上沒有中醫學會,說:“你來看看這上面你還認識誰。”我看了說:“袁震海和丁小槐我都認識。”他說:“袁處長,丁處長,都行。”就打了藥政處的電話。上帝保佑,丁小槐居然還在辦公室,把事情講了,又把話筒給郭主任。郭主任接了話筒說:“丁處長,好久沒碰碰了,什麽時候碰幾杯?”我在旁邊身子一抖一抖地催他,他說:“丁處長開了口我還說什麽,馬上就給池同志辦。”放下電話帶我到收費處,在住院單上簽了字,辦好了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