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張兆林擔任地委書記後不久,只帶著孟維周,輕車簡從,到各縣市跑了一圈。一路上只反復強調兩個觀點:一要團結,二要實幹。今天到了如南縣,縣委書記雷子建同志匯報了縣級班子團結奮鬥和幹部作風問題,縣長陳明浩同志匯報了經濟工作情況,突出了實幹問題。張兆林表示滿意,勉勵有加。

晚上,雷書記和陳縣長一道看望張兆林。張兆林到下面來,黨政一把手必須同時見他,這是他立的一條規矩。至於他們到地區去開會,一個人或幾個人上他家去,都無所謂。記得前年張兆林來如南縣視察工作,當時剛擔任縣長的陳明浩,晚上獨個兒來賓館看望他,被他狠狠批評了一頓:“你懂不懂規矩?你晚上一個人跑到我這裏來,如果子建同志復雜一些,他知道了會怎麽想?我就是找幹部談話,也從來都是叫一位同志在場的。當然,我們要相信自己是光明磊落的,但沒有必要讓人去猜忌是不是?”那回陳明浩一臉愧色,幾乎是退著出去的。遵照張兆林的意圖,他恭恭敬敬約了雷子建,一同往張兆林那裏去。

雷、陳二人敲門進來,張兆林已洗漱完畢。

“怎麽樣?老節目?”張兆林笑容可掬地問。

這時小孟也進來了,接過話頭說:“當然是老節目。”

小孟便動手擺弄茶幾和沙發。陳明浩拿出兩副新撲克,放在茶幾上。

雷子建問:“還是地區對縣裏?”

張兆林說:“牌桌上無大小,輸了就鉆桌子。”

張兆林下來,晚上一般不安排公務,只同黨政一把手玩玩撲克,聯絡感情。他不跳舞,不是保守或假正經,的確不愛好。也不隨便聊天,聊什麽都不合適。聊雅了,難免曲高和寡;聊俗了,難免有失體統;扯正經事,又不像是消閑,免不了僵硬。幹脆就玩撲克,輸了也爽快地鉆桌子。這讓他贏得了不拿架子的好名聲,不像陶凡,時時刻刻都是威風凜凜的樣子。有些同他玩過撲克的人也會在外面吹牛,說人家張書記輸了都鉆桌子,你還耍什麽賴?被指為耍賴的人就老老實實地鉆了桌子,還會露出向而往之的神色,羨慕眼前這位仁兄,竟同張書記一道鉆過桌子。不過這麽吹牛的一般是那種沒有見過世面的人,他們只是偶然有機會同張書記玩過一次撲克,級別也不可能很高。像雷書記、陳縣長這個級別的幹部,政治覺悟一般很高,懂得自覺保守領導的生活秘密,不該說的堅決不說,不該知道的堅決不知道,當然不會在外面張揚張兆林玩撲克鉆桌子的事。其實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怕就怕被極少數人用作把柄,借題發揮,以訛傳訛,三人成虎,讓領導被動,所以還是謹慎點好。這也並不是小題大做哪,外面已經有人講怪話了,說什麽:嘟嘟一聲喇叭響,幾個幹部來下鄉;帶來一副破麻將,一夜打到大天亮。如果讓人知道張書記也喜歡玩撲克之類,會產生怎樣的影響?人家只要隨便聯想一下,問題就出來了。所以雷書記他們同張兆林玩撲克,玩了就玩了,同沒玩過一樣。

今晚張兆林的手氣很好,同小孟倆一直是贏家。雷、陳二位總在茶幾下鉆。雷書記身子胖,鉆起來很是吃力。小孟玩笑道:“兩位父母官真是愛民如子,將地板弄得幹幹凈凈。明早服務小姐省得打掃衛生了。”

張兆林也笑了,說:“二位鉆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這樣吧,下一盤起,你們輸了就向我們敬個禮算了,表示向我們學習。”

雷書記不依,說:“你這是手氣好。不要給自己留後路了,下一盤你們鉆。”

張兆林說:“又不謙虛,技術差就是技術差嘛。”

陳縣長卻借此話題說:“憑張書記打牌的手氣,今後只怕要當黨和國家領導人哩。”

張兆林佯作慍色,說:“我張兆林當地委書記靠的就是手氣?靠的是組織的信任,群眾的擁護,同志們的支持嘛。”

陳縣長明知張兆林並沒有生氣,臉上仍不好意思,忙說:“那當然,那當然。”

“就憑你這句話,就該鉆一回桌子。”張兆林說罷,將最後四張拖拖拉拉摔了下來,一舉定了勝負,將對手打了個精光。雷、陳二人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又鉆了一回。

陳縣長說的是奉承領導的玩笑話,小孟對張兆林卻真的是這麽看的。他跟隨張兆林車前馬後兩年多了,這位年輕領導的才能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幾乎相信,張兆林完全可能成為優秀的政治家。如果不是學歷原因,他也許真的有機會爬上最高權力層。畢竟時代不同了,不可能再有陳永貴式的國家領導人。作為最高層次的領導人,應該畢業於國內一流大學,在國際上才有說服力。張兆林只是內地一所專科大學出身,實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