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小孟最初覺得張兆林這一路反復講團結和實幹問題,實在是老生常談,了無新意。但細細咀嚼,發現這是張兆林安撫人心的一次巡視。闡述團結問題時,張兆林重點講的是要尊重老同志,要穩定班子。這其實是講給遠在地委機關的老書記陶凡聽的。張兆林的講話自然會有人傳到陶凡耳朵裏去的。

陶凡主持地委工作多年,現在縣市和部門基本上是原班人馬,張兆林不能不重視這一點。當年陶凡出任地委一把手,最先也是沒動一個人。但是,過了一年多,人們才發現該換的人都換了。張兆林佩服陶凡這一手。他必須處理好同陶凡的關系,不能讓人看出一絲破綻。不然下面會人心惶惶的,誰都擔心一朝天子一朝臣。張兆林這一著果然有效。因為這些人雖說是陶凡的班底,但張兆林原來是管幹部的副書記,在各路諸侯身上的感情投資也不少。如今,他是一把手了,只要他稍稍表示一下姿態,那些頭頭腦腦誰不樂意歸屬在他的麾下呢?都變聰明了!張兆林說到實幹,免不了那幾句“看實情、講實話、辦實事、求實效”的熟語,小孟悟不出其中有什麽奧妙。

可還是有人認真領會了張兆林關於實幹的精神。地區農業局局長朱來琪撰寫了一個調查報告,說地區這幾年來反復宣傳庭院經濟的經驗,不符合實幹精神。原來,這個地區偏僻落後,工業在全省沒有位置。山多田少,糧食不能自給,農業也算不上強項。一個地方工作沒有位置,領導自然也很難有位置。陶凡每次上省裏開會,談到工業問題,見其他地市發言有聲有色,自己總覺臉上無光。後來,西州除了私營經濟成了全省榜樣,就是在農業方面弄出個“庭院經濟奔小康”的好經驗,受到省裏肯定。於是,省裏有關會議要地區發言,講庭院經濟吧;新聞單位來組稿,宣傳庭院經濟吧;外地來賓參觀考察,介紹庭院經濟吧。地委機關有一幫很不錯的筆杆子,寫得一手錦繡文章,對庭院經濟的理論和實踐做了全面探索研究,弄得很有水平,光文章集子就出了三本。這個地區在全省版圖上面醒目起來。可是最近,朱來琪對庭院經濟發難,先是在一邊講怪話,後來幹脆寫了篇調查報告呈給張兆林一份,給西州日報社一份。他認為庭院經濟名不副實,不就是農民屋前屋後栽幾棵果樹,家裏養幾頭豬,喂幾只雞?這是中國農民沿襲了千百年的生產習慣。不能靠寫文章寫出成績來,此風不可漲!報社頭兒覺得此事重大,不敢擅自見報,也把文章送給張兆林。凡下面呈送給張兆林的文字材料,自然是小孟先過手。小孟看了朱局長的文章,覺得很有說服力。的確,正如朱局長寫到的,總結得天花亂墜的庭院經濟,無論是生產規模,還是生產方式,都沒有發生根本變化,無經驗可言。不糾正這類問題,將助長華而不實之風,害莫大焉!朱局長是位五十多歲的老知識分子,水果專家,孟維周向來敬佩他。堅持真理,直言不諱,這是中國知識分子的秉性啊!

不料張兆林看了朱來琪的文章,心裏起了火。老朱講得不無道理,但他意圖何在,張兆林明白。這老朱還不是想在林業局局長陳清鏡身上弄手腳?陳清鏡原來是農業局副局長,是老朱的下手,分管農村多種經營。庭院經濟就是老陳那時候最先提倡的,得到當時地委書記陶凡的支持。庭院經濟很快名聲遠播,老陳當然受到特別器重。老朱是一把手,自然不舒服。兩人的關系便緊張起來。老朱總認為庭院經濟是吹出來的,又看不慣老陳,便老盯著別人,專記人家的小賬。他跑到張兆林那裏反映過幾次,張兆林說:“老陳的事我們會考慮的。陶書記同我通過氣,我們有個意見。”老朱暗自得意,以為自己這回把陳清鏡搞倒了。過了不久,老陳被調到林業局當一把手去了。林業局那把交椅比農業局好多了。老朱想不到張兆林講的什麽意見,就是這麽個意見,有種受騙的感覺,又來找張兆林。這回張兆林很嚴肅地講了幾句,說:“老同志了,不要用個人情緒來評價幹部,也不要在別人小節問題上做文章,更不能對組織上的決定說三道四!”老朱弄得很沒有臉面,不再找領導反映了,只在一邊講些風涼話。

張兆林也不是瞎子,庭院經濟到底怎樣,他心裏自然清楚。但當時他是陶凡的副手,叫他怎麽說?現在自己是一把手了,仍要借這頂帽子戴一戴,又能怎麽說?再說老朱的動機是很不純粹的。老朱在這篇文章的開頭寫道:“最近,地委書記張兆林同志一再強調要提倡實幹作風。”張兆林對這一句話非常反感,心想這老朱審時度勢的功夫也太差了,他也許以為我說實幹是針對前任浮誇來的,這簡直把我張兆林當小孩看了。張兆林前段在下面反復講團結和實幹,始終不忘在前面加上“繼續”、“進一步”、“更加”之類的話,就是怕別人聽偏了,以為他否定前任。張兆林必須充分肯定過去全區各級幹部都是團結實幹的,他自己才能站得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