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第2/10頁)

依鄉下風俗,過了正月十五才做事。說是開工時間太早,又是一年的勞碌命。李濟運搬了凳子,也坐在父親面前曬太陽。

李濟林本來在外面玩,聽得大哥回家了,就趕了回來。李濟林喊了聲哥,也搬了凳子坐在場院裏。四爺說:“濟運,你就這一個弟弟。”

李濟運知道爸爸的意思,就說:“有機會再說吧。”

四奶奶在旁說:“每次同你講,你都是這句話。”

李濟運說:“媽媽,話說不死的,現在同以前不一樣了。”

李濟林說:“我也想通了,靠不到的就不靠。今天晚上出龍燈,正月裏掙幾個小錢。平日呢,仍開場子。”

李濟運問:“又開場子了?”

李濟林笑笑,說:“怎麽不開呢?你們不照樣賭博?福利彩票、體育彩票,不是賭博?”

李濟運說:“那不一樣,你別亂說。”

四奶奶突然想起今天出龍燈,說:“濟林,你不要跟人家說你哥哥回來了。”

李濟林說:“我哥快去省裏做官了,又不是做賊的。”

四奶奶說:“知道你哥哥回來了,舞龍燈肯定多要幾個錢。”

李濟運說:“多幾個就多幾個吧。平常你們多少?”

四奶奶說:“我多的沒有,只給個七八十。”

“我要給多少呢?”李濟運問。

四奶奶說:“看他們開多大的口。濟林,你自己也是成頭的,你不要他們整你哥哥。最多給二百八。”

剛剛黃昏,家裏還在吃晚飯,就聽到遠遠的有鑼鼓聲、嗩呐聲。李濟林飛快地扒了幾口飯,早就出去了。李濟運說:“這麽早就出燈了?”

四奶奶說:“挨家挨戶,舞到我家裏,只怕是九點多。”

果然九點多鐘,龍燈紅紅火火地來了。四奶奶忙囑咐李濟運:“最多給二百八。不要一次就給了,先給八十,慢慢加上去。”

只見李濟林自己先跑了回來,吱呀地拉開大門。又拿出鞭炮,噼裏啪啦地點著了。有人專門喊號子,凈是些吉利的話。每喊一句號子,眾人就齊聲應和:“好的!”

“四季發財呀!”

“好的!”

“五子登科呀!”

“好的!”

“六六大順呀!”

“好的!”

李濟運早依媽媽囑咐的,預備了八十塊零錢,再數了四張五十的鈔票。統統封作紅包。李濟運打躬作揖,給了一個紅包,應和聲就改作了“高升”,意思是還要加錢。

“八面來風呀!”

“高升!”

“九龍在天呀!”

“高升!”

“十全十美呀!”

“高升!”

“百事順意呀!”

“高升!”

四奶奶見李濟運加過四回紅包了,就大聲喊道:“好的!好的!”眾人便不再喊“高升”,都改口喊道:“好的!”龍燈算是舞過一戶人家,李濟林忙又點了鞭炮相送。那龍燈又紅紅火火,往別的人家去了。

“都變味了,都變味了。舊社會舞龍燈只是圖吉利,愛熱鬧。成頭的都是村裏的鄉賢。如今呢?只是賺錢,舞龍燈的是爛仔。”四爺沖著熱鬧的人群搖頭,這話他去年說過的。

“你莫多嘴,你自己濟林也在裏頭。”四奶奶這話也是去年說過的。

李濟運在家待了三天,差不多都是賴在床上睡覺。他同朱芝打過幾個長長的電話,他倆在縣裏倒不好怎麽見面。朱芝看上去心情平穩,聽不到她半句牢騷。她在烏金鄉定了個聯系村,李濟運知道那個村,叫蛇溪村。朱芝說年後去找他幫忙,跑幾十萬塊錢給村裏修路。

他偶爾接到舒瑾電話,說是誰拜年來了。他就在電話裏同人家客氣幾句。這些人上門拜年,不僅不會給他帶來安慰,說不定還會給他帶來麻煩。他們多是官場上的失意者,牢騷很多,話也很多。他們到李濟運家拜了年,到外頭去就會張揚,顯得自己如何講義氣,不是那種趨炎附勢的人。這些話在外頭傳多了,對他沒有半點好處。他打電話告訴舒瑾,叫她不要接陌生電話,不要放人進門拜年。可是舒瑾不聽,她說就是要看看誰是他真正的朋友。他不想在電話裏吵架,就隨她去了。

李濟運成天迷迷糊糊地睡著,不時會驚醒過來。他知道自己已陷入一個僵局:沒有人給他拜年,他也不給別人拜年。他不是不想給別人拜年,而是找不到可以去拜年的人!官場上的人,沒有地方去拜年,肯定就沒戲了。

李濟運回到家裏,舒瑾拿出一個本子,說:“都在這上面,不上一萬。”

李濟運接過本子,見上面寫著拜年人的名字,不到二十個人。他記住了這些名字,就把那頁紙扯下來撕碎了。傻老婆,記什麽名字?有人犯事,從家裏查出送禮單子,可給檢察院省了好多事。

離上班還有兩天,李濟運打了田副廳長電話:“田廳長,新年好!我想來拜個年,晚上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