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每天清早,李濟運照例去樓頂走迷宮。遠處,寒風吹著銀杏樹葉,紛紛飄落。銀杏樹會魔術似的,黃葉從秋落到冬,樹上仍是黃燦燦的。辦公樓前那棵大銀杏更繁茂,樹下總是鋪著薄薄一層黃葉。

傳聞王廳長要升任省人大副主任,繼任廳長的將是田副廳長。田副廳長自己不透消息,李濟運也不方便打聽。回家過年之前,李濟運去田副廳長辦公室坐了十幾分鐘。他沒話找話,問:“田廳長回老家過年嗎?”

田副廳長說:“老人都已過去,我好幾年沒回烏柚過年了。”

李濟運說:“我還是要回去,兩邊都有老人。”

他原想閑談幾句,看田副廳長是否有要緊話說。可談的都是無關痛癢的,他便告辭了。

年過得冷清,幾乎沒幾個人上門。李濟運沉住氣不說,舒瑾卻早忍不住了:“怪了,今年!”偶有來拜年的,舒瑾格外客氣。但只要客人一走,舒瑾就會說:“來的都是幾個不中用的人。”

正月初二,毛雲生打電話,說來看看李主任。李濟運覺得奇怪,毛雲生實在犯不著來拜年。毛雲生在烏柚官場說不上得意。朱達雲提拔當宣傳部長了,毛雲生去當政府辦主任,卻只因他資格太老。他給李濟運打過電話,說他當政府辦主任談不上重用,但畢竟比信訪局超脫些。信訪局沒一天好日子過,他實在是不想幹了。

毛雲生提著一個編織袋,進門就說:“鄉裏的東西,臘魚、臘肉、臘豆腐。”

李濟運笑道:“毛主任,你客氣什麽呀?”

舒瑾倒了茶上來,說:“毛主任太客氣了。你是濟運的老兄,拜什麽年呀?”

李濟運笑笑,給毛雲生遞煙,問他在哪裏過的年呀,孩子回來了嗎,去了鄉下沒有,都是些客套話。李濟運不想說是非,省得惹是非。

毛雲生卻終於說了:“李主任,我平時不給領導拜年的,今年你這個年我一定要拜。聽說今年沒人給李主任拜年了,我聽了氣憤。”

李濟運仍是不語,舒瑾卻火了,問:“為什麽?他們?”

毛雲生說:“都說李主任馬上要調走,用不上了,哪會來拜年?”

舒瑾冷笑道:“我濟運調走,也是升官!去坐牢呀?還沒調哩!”

李濟運不想讓這話題繼續下去,就說:“沒人拜年,說明縣委的文件有人聽了,這是好事!”

舒瑾不明白,問:“什麽文件?”

李濟運說:“每年春節之前,縣委都要下個廉潔過年的文件。”

舒瑾笑道:“狗屁!提醒大家拜年吧!”

李濟運嚴肅起來,說:“舒瑾,你怎麽這樣說話?”

毛雲生勸勸舒瑾,又說:“李主任我最了解,他這人過得硬,我佩服!他管信訪這幾年,我從沒挨過批評。我這人其實是老油條了,你批評幾句沒關系的。”

李濟運有心逐客,便說:“毛主任,你留下來吃中飯吧,我倆喝幾杯。”

毛雲生看看時間,說:“中飯時間還早哩,我就不打擾了!”

舒瑾說:“毛主任別客氣,坐坐嘛!”

毛雲生不肯再留,執意要走了。李濟運就提了他的編織袋,說:“毛主任,老朋友就不要客氣。”

毛雲生搖頭道:“幾樣鄉裏的東西,我提回去就是笑話了。”

李濟運說:“都有,都有。我也沒什麽打發你的,東西你拿回去。”

毛雲生就有些生氣了,說:“李主任,你這樣我就不好意思了。”

李濟運只好把編織袋放下,同毛雲生握手。毛雲生走了,舒瑾說:“提蛇皮袋拜年,還真少見!”舒瑾喜歡把編織袋叫做蛇皮袋。李濟運不答腔,坐下來換台。電視裏都在鑼鼓喧天過春節,很沒有意思。官場上早沒人提蛇皮袋拜年了。會做事的都是年前去辦公室匯報工作,把拜年的禮數盡了。也有上家裏去的,也有年後去辦公室匯報的,但都不會提蛇皮袋子。不過,毛雲生同他並無利益往來,人家上門來坐坐,已經夠意思了。

舒瑾問:“年前有人到你那裏嗎?”

李濟運不想多說,只道:“沒有。”

舒瑾說:“往年可是排隊啊!年前排到年後!”

李濟運卻想老婆真不曉事。

李濟運說:“我想到鄉下去。”

舒瑾不想去,說:“不是才去了嗎?”

李濟運說:“我很多年都沒好好陪父母過年了,這次也是吃頓飯就打轉。我想在鄉下住幾天。”

舒瑾說:“歌兒不習慣,你一個人去吧。”

李濟運正想一個人安靜,吃過中飯,叫車去了鄉下。四奶奶見他一個人,就問:“他們娘兒倆呢?”

李濟運說:“歌兒寒假作業多。”

四爺坐在場院裏織竹籃,曬著太陽。李濟運說:“爸爸,今天才初三哩!”

四爺說:“閑著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