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李濟運每次同老婆溫存了,都會睡得格外香。他清早醒來時,見老婆睜大眼睛望著他。老婆瞌睡多,平日都是他先醒來,穿衣洗漱才會吵醒她。她今天居然先醒來,他覺得有些奇怪。舒瑾望著他,眼睛眨都沒眨。

他問:“有事?”

舒瑾說:“還是去!”

他聽著糊塗,問:“哪裏去?”

舒瑾說:“掛職。”

李濟運說:“你昨晚不是一句話說死了嗎?”

舒瑾說:“你昨夜像死豬!”

李濟運琢磨老婆的意思,她昨夜失眠了,問:“你也有睡不著的時候?”

舒瑾說:“看什麽時候。”

他又問:“什麽時候呢?”

舒瑾說:“為孩子想,去省城好。”

李濟運說:“不是理由。兒子只要上到中學,就可以送到省城去讀書。”

舒瑾搖搖頭,不說話。沒有再談下去,他沒時間了,匆匆出門。起床太晚了,早飯都顧不上吃。兒子早上是自理的,上學路上買早餐吃。

李濟運晚上回家,進門就聽舒瑾說:“你嘛,兒子前程要緊。”他聽懂老婆前半句的意思,就是說他只能到這個樣了。舒瑾平日總說他床底下放風箏,再高也高不到哪裏去。他雖說聽著不舒服,也不想同老婆爭吵。自己兩口子,爭個什麽高低呢?有本事到外頭爭高低去!

掛職這事李濟運已想得很清楚了,不想再說,道:“說不去就不去了。”

舒瑾又說:“我一個晚上都沒睡。”意思是說她通宵都在想這事兒,還是得去。

他說:“我去沒有意義!”

舒瑾說:“你就算了,兒子!”

李濟運有些火了,說:“別人看我是個寶,就你看我是根草!”

舒瑾瞪了他半天,說:“誰?”

李濟運自己倒了茶,坐下半天才問:“什麽誰?”

舒瑾只問:“你說誰!”

李濟運聽明白了,她是問誰看他是個寶。若是哪個女人說的,要麽找她算賬去,要麽叫他跟她走就是了。李濟運就怕老婆胡攪蠻纏,說:“誰看我都是個寶,就在你眼裏是根草!”

舒瑾哼哼鼻子:“金子?玉石?皇後娘娘夜壺?還寶!”

李濟運道:“全縣六十九萬人,縣委常委只有七個人,這個賬你算得清嗎?”

舒瑾說:“我語文不好,算術還行。我算得清楚,七個常委,你排第七!人家六個人都提拔完了才輪到你,胡子都白了!”

李濟運聽這話格外來氣,反唇相譏:“你以為是食堂排隊打飯啊!算得很準!算這筆賬用不著數學,算術就行了。”

舒瑾冷笑道:“我就小學文化,槍斃?蠻聰明啊,如今小學也叫數學,不叫算術了。”

李濟運覺得很沒有意思,同老婆爭這些東西!他不說話了,獨自喝茶。兒子從裏屋出來,李濟運便叫道:“歌兒,過來一下。”

歌兒沒有過來,徑直往廁所去,頭都不回,說:“人家要解手!”

李濟運不管心裏有什麽事,只要看見兒子就沒氣了。調皮歸調皮,兒子還是兒子。李濟運故意逗他:“人家要解手,又不是你要解手。過來!”

歌兒解手出來,一邊提褲子,一邊走到爸爸身邊:“什麽事?”

李濟運摸摸兒子腦袋,說:“沒事就不能叫你?告訴爸爸,最近又養什麽了?”

歌兒有些不耐煩,說:“人家很多作業!”

李濟運便在兒子屁股上拍了一板,說:“好,人家去做作業吧!”

兒子瞟著電視機,慢吞吞地進屋去了。李濟運搖頭而笑,想如今做父母的在孩子這都是自作多情。兒子上幼兒園時,回家就往他身上爬,纏著他講故事。那幾本故事書他不知講過多少回,還得三番五次地講。兒子從小學二年級開始,慢慢地就不親他了。男孩子上初中以後更是不肯理人,一直要到上大學才同父母重修舊好。李濟運這麽想著,雖是無盡感嘆,心裏卻暖洋洋的。

兒子進去沒多久,舒瑾忽又柔聲喊道:“歌兒,出來!”

歌兒推開門,問:“媽什麽事?”

舒瑾說:“你要喝牛奶了。”

歌兒說:“不是做完作業喝嗎?”

舒瑾說:“媽叫你喝你就喝吧。”

歌兒說:“好的!”便去了廚房,拉開冰箱拿牛奶。歌兒一邊喝牛奶,一邊往房間去。

舒瑾又說:“給媽媽也拿一瓶。”

歌兒又回廚房,取了牛奶遞給媽媽。舒瑾又說:“去給爸爸也拿一瓶。”

歌兒說:“爸爸不喝的。”

李濟運笑道:“爸爸今天想喝。”

歌兒瞟了他老爸一眼,說:“你自己去拿,別耽擱我寫作業!”

舒瑾望著兒子,得意地笑。歌兒扮個鬼臉,做個拜拜的手勢,進屋去了。老婆導演的這場戲,就是故意氣他的。李濟運卻並不生氣,反而像得了大獎似的,笑道:“鬼東西,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