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沒幾天,烏柚人都知道是誰檢舉了劉星明。傳言自有很多演義成分,有些細節很像小說家言。說是本來劉星明的後台很硬,但烏柚縣全體班子要集體辭職,那個後台就不敢保他了。他的後台是誰又有很多個版本,市委王書記和成省長都被說到了。但檢舉人卻是一個版本,都清楚是哪四個人。

烏柚凡有大事,民間都會流傳段子。這回劉星明出事了,烏柚人就說縣裏四大家,原來是三吃一。三吃一是撲克牌的打法,全國都很流行,各地規則有異。烏柚有自己的打法,此處不去詳述。烏柚人把劉星明時代叫做三吃一,說的是人大、政府、政協都同縣委書記對著幹。比喻有點意思,縣委書記正好是莊家。只因劉星明不按套路出牌,打了個大倒光。

朱芝到李濟運辦公室,很吃驚的樣子,問他:“檢舉劉,你是參加了嗎?”

李濟運說:“你知道這個沒有意義。”

朱芝有些緊張的樣子,說:“我聽說了很後怕。假如檢舉沒有成功怎麽辦?檢舉領導幹部的天天有,有幾個成功的?”

李濟運笑笑,說:“幸運,成功了。”

朱芝鎖著眉頭,說:“唉,還算你們成功了。”

李濟運又說,“李非凡提出讓你參加,我不同意。不是件好事啊!”

“道理我明白。”朱芝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我想著就是氣憤。怎麽像幹了壞事似的?哥你替我著想,怎麽不為自己著想呢?”

李濟運說:“我不一樣,於公於私我義不容辭。發哥是我的堂兄。”

朱芝問:“李濟發就這麽消失了?他開著車到哪裏去呢?”

“公安說沒有出縣,所有出縣的口子都有監控。”李濟運說,“我聽很多人說起李濟發,都是非常關心,非常痛心的樣子。我知道有些人是真心,有些人是假心。有的人巴不得他死了。他死了,得他好處的人就安心了。”

“人心真黑!”朱芝說。

李濟運這幾天都在想,劉星明被停職,到底是因為哪封信?是送給市裏領導的,還是寄給成省長的?或者,兩封信都起了作用?駱副書記沒有半點暗示,更不公開表揚他們四個人。他們真像幹了件見不得人的事。

“你說明縣長會接書記嗎?”朱芝問。

李濟運說:“我估計你說話這三秒鐘,烏柚縣有幾萬人在想這個問題。想得最多的肯定是明縣長自己。但誰也說不準。”

朱芝說:“真是明縣長接書記,倒是件大好事。他這個人正派。”

李濟運猶豫一會兒,還是說了:“發哥講,縣裏領導裏頭,沒有拿他好處的只有幾個人,你一個,我一個,明縣長一個。”

朱芝笑笑,說:“哥,依現在的邏輯,我們沒拿好處,人家未必就說我們正派,只會說我們沒本事。”

李濟運說:“我倒寧願沒這個本事。”

朱芝說:“哥你誤會我意思了,我不是羨慕人家,而是說如今是非、黑白都顛倒了。可是,明縣長那裏發哥肯定會送,除非他不肯收。”

李濟運說:“你說對了,發哥送過,明縣長拒收。”

朱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吐了出來,說:“明縣長叫人敬佩!”

李濟運苦笑道:“光你我敬佩是沒有用的!明縣長不會收別人的,肯定也不會送別人的。你想想,就明白了。”

朱芝說:“我們說著說著,好像用人之風已經壞透了。但是,你我在縣裏也算是領導幹部,我倆都沒有送禮走門子的習慣呀?”

李濟運笑道:“當然不是說誰的官都是買來的。但是你得承認,沒有任何根由,我倆都是做不到縣委常委的。我是跟田書記跑了多年,得到了他的賞識。你呢?不是前任縣委書記正好是你爸爸的老下級,你也不會這麽順!”

朱芝搖搖頭,又點點頭,說:“想想也是的。”

“檢舉雖然成功了,說不定麻煩也來了。”李濟運忽又嘆息起來,“我們得罪的肯定不是一個劉星明,而是一個利益集團。這個集團,或許有上面的領導,還有下面的大小官員。不知道什麽時候,報復就會落到頭上。”

朱芝說:“我早知道他們邀你,我也會阻止你。我注意過媒體的報道,那些腐敗大案的檢舉人,沒有誰有好下場。檢舉不成功,日子更不好過。檢舉成功了,日子也不好過。”

李濟運捏緊拳頭,往桌上輕輕一砸,說:“既然做了,就等著吧。該來的都讓它來!”

突然來了倒春寒,天氣冷了好幾日。夜裏寒風吹得四處響,好像哪裏都在出事。李濟運每天都去明陽那裏,他臨時主持全面工作。明陽做得很明智,只把自己當維持會長。工作正常運轉就行了,他不開會也不表態。明陽似乎只能如此,他如果真把自己當縣委書記了,就怕為日後落下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