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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奶奶說“凈賣交通的”,話聽著不通,李濟運卻聽得明白。濟發妹妹開的其實是廠子,公路上需要的交通設施,盡由她那裏生產出來。一夜之間喊辦廠就辦廠,能生產的也就是水泥墩子之類。中間賺得多大,外人不會知道。

“濟發的官真比你小嗎?”四奶奶問。

李濟運說:“媽媽,官場上的事,同您講不清楚。”

四奶奶說:“運坨,你自己在官場上,萬事小心。莫爭強,莫貪心,莫偷懶。媽媽不圖你做好大的官,你只要對得起良心就是。我們家代代老實人,濟林他是脫種了。”

李濟運抱著頭抽煙,心想濟林他是管不了的。他猜媽媽嘴上不說,心裏只怕也想他幫幫濟林。他自己理上也虧,官做到常委,弟弟沾不到半點好處。他這常委實在是張空頭支票,到哪家銀行都兌不了現。他又不能同弟弟說,你先老老實實種地,等我有了實權再說。

夜已很深了,狗不時地叫。四奶奶說:“都是從寶場上出來的。”滾坨坨的人隔會兒出來幾個,狗就隔會兒叫上幾聲。聽到幾聲雞叫,娘說:“雞都叫頭道了,你回去吧。”

李濟運回到家裏,吵醒了舒瑾。舒瑾沒有理他,翻了個身又睡去了。他去洗澡,看見一只壁虎,趴在窗玻璃外面。墻外栽了爬墻虎,開春以後就是滿墻的綠。綠藤掛在窗口,搖晃著極有風姿。小時候的屋子是土墻的,東墻上也爬著密密的青藤。他喜歡在東墻下玩泥巴,時常看見青藤裏鉆出壁虎。媽媽總說別坐在那裏玩,怕藤裏有蛇。他從來沒見藤裏爬出過蛇,只看見過壁虎。壁虎最愛晚上出來,貼在窗戶上。屋裏熱熱鬧鬧的,壁虎像看戲似的靜靜趴著。又想兒子今天在鄉下多快樂,玩得一身泥巴。

舊城改造喊了多年,就是拿不下來。今年縣裏拍了板,一定要做成這件大事。縣裏拿整體改造方案,舊城地塊打包出讓,商家自籌資金開發。劉星明在會上反復強調,一定要公開招標選擇開發商,並要求縣紀委全程監督招標過程。“招投標過程中的腐敗問題,已被人們說成是不可治愈的中國病。我就不相信!只要同志們心中無私,真正做到公開、公平、公正,就制止不了腐敗?”劉星明說這話時,把手裏的茶杯重重地放下,茶水濺了出來。

舊城改造工程由李非凡牽頭負責。這是劉星明提議的,他說得很實在:“我作為縣委書記,給自己定一條死原則,就是決不直接負責任何重大建設項目。非凡同志情況熟悉,作風紮實,他負責我看很合適。”

李非凡略略推讓,表示服從組織分配。卻又頗感無奈似的,說:“我也知道,這個工作難度很大。牽涉到千家萬戶的拆遷和補償,招標工作又非常復雜。弄得不好,我會成千古罪人。因此,懇請同志們支持我!我需要表態的是,一定把這項工作做得幹幹凈凈。”

李非凡講完了,劉星明又作發揮,說:“縣委、政府、人大、政協,四套班子在重要工作上打破職能設置界限,統一分工,齊心協力,共謀發展。我看這是一條重要經驗!濟運同志,你們辦公室可以考慮整理一篇文章,宣傳我們這個經驗。”

李濟運領命,不久這篇文章就在省報上發表了。四套班子分工,原先也有過爭議。有人說人大、政協不宜管實際工作,應該體現各自職能。人大在於監督政府,政協在於參政議政。劉星明卻說,充分調動大家積極性,才是最重要的。四套班子各演各的角色。我演縣委書記,明陽同志演縣長,非凡同志演人大主任,德滿同志演政協主席。四兄弟換換角色,也是一個意思。這個比喻很形象,卻不能寫進文章裏去。

轉眼就是秋尾,大院裏的銀杏葉開始飄落。新落的銀杏葉黃得發亮。中午下班時,正碰上歌兒放學。歌兒撿起一片銀杏葉,擡頭對著太陽照:“好漂亮的,爸爸!”李濟運笑笑,搭著兒子肩膀回家。

歌兒說:“有的銀杏結果子,這棵樹怎麽不結?”

李濟運說:“銀杏樹分雌雄,雌樹結果,雄樹不結。”

“這棵是雄樹嗎?”歌兒問。

李濟運說:“我也不知道。”

“可它不結果子呀!”

李濟運告訴兒子:“雌樹跟雄樹得長在一起,才結果子。爸爸不是植物學家,認不出來。”

歌兒又問:“城南周家村有棵銀杏就結果子,它身邊又沒有雄樹。我去年跟同學去撿過銀杏果。”

“鬼東西,你可跑得遠啊!”李濟運說,“雌雄同株的樹也有,很稀少。雌雄同株,就結果子。”

父子倆進屋沒多久,舒瑾回來了。中午時間短,做飯就像打仗。匆匆吃過飯,舒瑾就得趕到幼兒園去。幼兒園教師都在園裏吃午飯,只有舒瑾中午回家打個轉。李濟運吃完飯稍事休息,下午得去高速公路施工現場,處理農民阻工的事。過境的高速公路原計劃三年通車,如今四年多了都還沒有完成。上頭批評過多次,說烏柚境內拖了後腿。農民總是借故阻止施工,其實就是地方上的混混想撈好處。縣裏把情況掌握得很清楚,但牽涉到群眾太多,難免要注意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