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第3/26頁)

吃了早飯,送了兒子回來,仍去辦公室上班。一會兒劉處長過來說,熊副秘書長交代,過幾天就進荊園去,請大家這幾天把有關資料搜集一下。熊副秘書長是分管朱懷鏡這個處的副秘書長。原來,每年的《政府工作報告》都要住進荊園賓館去起草,一住就是個把月。荊園同龍興緊挨著,走路只五分鐘就到。朱懷鏡巴不得今天晚上就進去。

上午快下班時,方明遠打電話來說,他同皮市長匯報了。皮市長意思,明天下午三點半聽取匯報。皮市長很忙,明天的日程早排好了,他說縣裏同志好不容易來一次,還是擠時間聽一下。朱懷鏡便表示感謝,說負責通知張天奇他們準時到會。

朱懷鏡掛通張天奇的電話,告訴他們已聯系好了。又把皮市長如何忙,如何讓皮市長在百忙之中擠時間聽取匯報的話渲染一番。張天奇表示十分感謝。朱懷鏡又交代,最好由張書記你一個人親自匯報,簡明扼要。皮市長的指示要詳細記錄,要盡量記錄原話,不要只記大意。

掛完電話,朱懷鏡私下卻想,市裏這些領導看上去那麽忙,也不知他們一天到晚忙些什麽。他們好像比美國總統都還要忙些,美國總統每年還要照常度假,可市裏這些頭頭腦腦,就從來不見他們休過一天假。

又想起蔔未之老先生想見見李明溪的事,就掛了李明溪的電話。一說,李明溪卻知道蔔老先生,只是從未見過面,見見也好。朱懷鏡沒想到李明溪這回如此爽快。可見人以意氣而相投。他便又掛了蔔老先生電話,說晚上同李明溪一道去拜訪他老人家。蔔老先生很高興,說晚上在家恭候。

晚上,朱懷鏡和李明溪如約去了雅致堂。這裏晚上不營業,一敲門,卻聽得邊門開了。出來的正是上次接待朱懷鏡的那位小姐,問是不是朱先生和李先生二位,我爺爺正等著二位哩。原來這是蔔老先生的孫女。正說著,蔔老先生迎了出來,將二位往裏面讓。穿過門面,再經過一個過道,就到客廳。他們家人正在看電視。蔔老先生說:“我們到裏面去坐,免得他們吵我們。”

進了一間房子,像是蔔老先生的臥室兼書房。朱懷鏡一進屋就看見了書桌上方的一副對聯:

平生只堪壁上觀
千秋不老畫中人

那字也極有風骨。朱懷鏡便說:“好聯,好字。這字真可以說是筆挾天氣,風骨蒼潤。”

這時蔔老孫女兒送了兩杯茶來,又出去了。蔔老先生招呼一聲喝茶,就朗聲笑道:“老朽塗鴉,見笑了。”

李明溪也說:“的確好。”

蔔老先生又笑道:“這對聯啊,往日還真讓我吃了些苦頭啊。一幫年輕學生揪住我,質問我這是什麽意思。我說,我平生別無他長,只知裱字裱畫,作些個壁上景觀。至於下一句,並無實際意義,只是作對子嘛,反正要湊一句,就這麽湊上了。硬要說意思呢,也可敷衍上來。畫中的人,畫多少歲就是多少歲,怎麽會老?可那些年輕人不聽,硬說那觀字是什麽動詞,不是名詞。說我作壁上觀就是坐山觀虎鬥,想收漁人之利。還說後一句更反動。只有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還會有誰千秋不老?這我就有口難辯了。我一個粗人,哪知道什麽動詞名詞,只是望文生義而已。”

李明溪又說:“老先生若說是粗人,我們就俗不可耐了。我也喜歡作作對子,但總作不好。”

蔔老先生笑道:“李先生這麽說,我真的臉紅了。這對聯是我年輕時寫的,平仄對仗都不太懂得。這‘平’字是個平聲字,按規矩應用仄聲字。‘觀’也是平聲,這裏也該用仄聲。”

蔔老先生說自己沒讀過書,朱懷鏡相信。有些人靠的是天才。正像蘇東坡說的,書到今生讀已遲。蔔老先生說得那麽平淡,而他的超俗氣度就在這平淡之中。他說起這些不愉快的事,竟無一絲怨尤,反而像在說笑。他說起自己對聯的毛病,也是坦蕩自如。蔔老先生也像李明溪,沒有時間概念,又不問世事的人。他說起那段人人都刻骨銘心的歷史,只用“往日”二字淡淡帶過。朱懷鏡便在心裏慚愧起自己的平庸和俗氣來。

李明溪談書法是談得出一些道道來的,就同蔔老切磋起來了。李明溪說很不滿意自己的字,一定要蔔老指點一下。蔔老卻只是謙虛。李明溪是個不受拘束的人,自己就取了筆紙,說寫幾個字,讓蔔老點化一下。只見他寫的是幾句七言打油:

不管西北與東南
只寫山水換酒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