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第4/30頁)

但不知是哪根筋出了毛病,他調到市政府三年多了,還沒有見到發達的跡象。他在下面幹過三年多副縣長,如今又過了三年多,他仍只是個副處長。處長劉仲夏的資歷不及他,卻是蒸蒸日上的勢頭。更要命的是他同劉仲夏的關系說不出的微妙。兩人在一起總是客客氣氣、彬彬有禮,可朱懷鏡總感覺像有個飽嗝打不出來,堵在喉頭悶得難受。香妹單位也不太如意,他們那公司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快成特困企業了。女人多次同他吵,要他想辦法替她換個單位。他只說慢慢來。他知道憑自己現在的身份,要給女人換單位,真比登天還難。他不想同女人說出自己的無能,怕讓女人看扁了他。如今這世道,女人一旦瞧不起自己男人了,什麽事情就來了。他還有說不出口的隱衷。他發現如今效益好些的公司,大小老總多半花花腸子,養情婦已是時尚。女人模樣兒這麽俏,難免叫人眼饞。自己又只是個小小副處長,誰會忌著你?人家占了你的女人,你還得忍氣吞聲。香妹現在的公司效益不好,頭兒們人卻老實。也許就因為老實,生意也就做不好。管他哩,錢少幾個就少用幾個吧,圖個安全。可女人像在公司一天也呆不下去了。男人沒本事替她想辦法,她就靠自己了。有個大老板看上了她,她半推半就,就跟了人家。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事,只有朱懷鏡一個人蒙在鼓裏。他回到家裏,撞見女人正同那男人在床上龍騰虎躍。他跑到廚房取了菜刀,憤怒地砍去。可他用力過猛,沒有砍著別人,卻把自己大腿砍了一刀。他痛得跳了起來,大聲叫喊,卻出不了聲。原來做了個噩夢。

朱懷鏡醒來,背上黏黏乎乎的,出了大汗。香妹早已起床了,正在廚房忙做早餐。他沒有睡好,頭有些重。又不能再睡,怕上班遲到。

起了床,眼睛仍是澀澀的。這個樣子去上班,只怕要打瞌睡的。他便去衛生間洗澡。怕熱水器開大了太耗氣,冷得直哆嗦。老婆聽到他在裏面嗬嗬地叫,就說你不要命了?凍病了錢還花得多些!她說著就把水溫調高了。他感覺一下子舒服多了。但他只沖了一會兒,就關水穿了衣服。心想這女人真好,自己卻還做那樣的夢,太不應該了。

兒子琪琪嫌饅頭不好吃,噘著嘴巴耍小性子。朱懷鏡訓道:“還不快吃,上學要遲到了。我們小時候哪有這種好東西吃?餐餐吃紅薯!”

琪琪才上小學一年級,哪懂得這中間的道理?說:“紅薯還好吃些,我也可以餐餐吃。”

香妹哭笑不得,說:“你怕是街上那種烤紅薯?你想哩!”

朱懷鏡威嚴起來,說:“吃就吃,不吃就不吃,先餓他三天,看他吃不吃。”

琪琪這就怕起來了,才憋著氣,吃藥似的吃了起來。一家人吃了早飯,上班的去上班,上學的去上學。琪琪還得爸爸用單車馱著去學校,一來要趕時間,二來這會兒路上車太多了不安全。

寒風颼颼,琪琪坐在單車上凍得打顫。到了大門口,卻見許多男女圍在門口要進來,同武警戰士推推搡搡。

“爸爸,這是幹什麽?”琪琪感到奇怪。

朱懷鏡信口說:“他們是工廠裏的工人。工廠發不出工資,他們沒有飯吃,來找政府要飯吃。琪琪要好好讀書,不然長大了當工人,就是這樣的。你知道嗎?”

琪琪還聽不懂,卻早已習慣了在大人面前說是,就含含糊糊答應了。朱懷鏡又問:“琪琪長大了想幹什麽?”

琪琪想了想,說:“不知道。媽媽說長大了不要當幹部,沒錢。”聽了這話,朱懷鏡就笑了,心裏不知是酸溜溜的還是幽默。

送了琪琪回來,門口圍著的工人沒有了,卻見五顏六色的三角旗滿地都是。幾個武警戰士在飛快地打掃。想必剛才一定發生過沖突。這些工人也的確可憐,他們只是要一口飯吃,可自己還同兒子那麽說,真是罪過。

走到辦公室,先上了廁所,對著鏡子整理了發型。外面風大,頭發給吹亂了。原先在下面工作,要是成天把頭發弄得油光水亮,別人肯定說你脫離群眾。可到了這大機關,頭就要一絲不苟了,不然人家說你沒修養。可他的頭發不太熨帖,稍不留意就亂了。這真為他平添了許多煩惱。他剛調來時不識深淺,口無遮攔,有次開玩笑說自己頭發總是亂糟糟的,煩死人了,真是滿頭煩惱絲啊!可這話不知怎麽就傳到了秘書長谷正清耳朵裏去了,讓谷秘書長很不高興。這裏的領導也許都以為自己的層次很高,有話不屑於當面同你說,只在一邊說。谷秘書長在背後嚷他:“他煩惱什麽?組織上對不起他還是怎麽的?”谷秘書長這話又七彎八拐轉到了朱懷鏡耳朵裏,讓他著實嚇了一大跳。他想肯定有人抓住這話做文章,添油加醋地告到了谷秘書長那裏,讓谷秘書長對他有看法了。他知道中國最大的法不是憲法,而是看法。上司對你有看法了,你就完了。有本事你就馬上換地方,別等著人家來修理你。不然你想賴著不動,就只好死牛任剝。從此朱懷鏡講話更加謹慎了。還得時刻注意谷秘書長的臉色,看他對自己的看法壞到了什麽程度。但風度照樣還是馬虎不得的,朱懷鏡只好堅持用摩絲維持發型。可如今冒牌貨多,難得碰上好摩絲,只得時常往頭上抹些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