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2頁)

當時,省內許多幹部對裘少雄、邵澤興都很同情,認為劉煥章和省委太不講理,翻手雲覆手雨,沒保護幹部。裴一弘先也這樣看,後來卻漸漸想通了:劉煥章是一個經濟大省的省委書記,不能以婦人之仁影響寧川乃至整個漢江未來的改革大局。劉煥章和當時的省委雖說對不起裘少雄、邵澤興,卻對得起歷史。事實證明,白天明、趙安邦這個班子是前仆後繼的班子,盡管他們也在其後又一場政治風雨中倒下了,白天明甚至獻出了生命,但他們拼命殺開了一條血路,讓寧川走進了歷史性的黎明,給寧川帶來了十幾年的超常規發展。今天,一個嶄新的大寧川奇跡般地躍出了東方地平線,構成了漢江省最亮麗的一道改革風景線。

寧川下屬六市縣的私營經濟也不動聲色搞上去了,三年邁了三大步,支撐起了寧川經濟的半壁江山。這得力於整個班子的開明思維和大膽的“迷糊”,在反和平演變的調門越唱越高、四處風聲鶴唳的氣氛下,寧川市委以“不作為”的表象為私營經濟的成長創造了寬松環境。趙安邦、白天明和下屬六市縣的頭頭達成了一個默契:有的事只做不說,有些事只說不做,搞得民營工商業一片火爆,包括吳亞洲的亞鋼聯在內的不少著名民營企業,都是九十年代初從寧川起步的。

這就引起了一場“姓社姓資”的爭論。北京權威人士鄭老視察後說,寧川的改革姓資不姓社,除了一面國旗,已經嗅不到多少社會主義的氣味了!劉煥章又一次面對著既折磨靈魂又令人揪心的抉擇:白天明、趙安邦被糟糕的政治形勢圍困了,他和漢江省委是不是該狠下心讓這個正在創造奇跡的班子倒台,把他們撤下來?撤下來後又該怎麽辦?是否再派一批敢死隊上去?據裴一弘所知,劉煥章和省委曾考慮過將他和省經委的一位副主任派上去。然而,當時形勢真是看不清啊!蘇聯解體,東歐社會主義陣營土崩瓦解,代表著兩種不同抉擇方向的政治社會力量在公然對峙,僵化保守的政治勢力占著上風。反復權衡利弊得失之後,劉煥章沒敢貿然行事,決定先派收容隊上去。於是根據那位鄭老的指示,主持召開了專題研究寧川問題的省委常委會,將趙安邦和白天明雙雙免職調離寧川,另行安排工作;派於華北為省委工作組組長,到寧川搞整頓,同時兼任市委代書記臨時主持寧川工作。在許多人看來,趙安邦這回是真完了,他和白天明的寧川班子犯了方向路線性錯誤,連劉煥章和省委都沒能保住他們,刪除已成定局。

在那種政治氣候下,趙安邦和白天明也認為自己的使命結束了。撤職回到省城後,裘少雄和邵澤興為他們接風洗塵,兩屆倒台班子的四個主要成員,在同氣相求、英雄相惜的氣氛中,喝了四瓶白酒,一個個於壯懷激烈中潸然淚下。據趙安邦事後回憶,白天明當時就毫不忌諱地說,煥老瞎了眼,於華北搞不好寧川!

其實,劉煥章的眼沒瞎,更沒想過把未來的大寧川交給一個只會照本宣科的管家婆。裴一弘當時就看出來了,於華北既是作為收容隊派上去的,就決定了他不可能出任未來的寧川市委書記,劉煥章這麽做只是為了應付時局。果然,小平同志南巡講話一發表,劉煥章和省委又讓趙安邦帶著“還鄉團”殺回來了,一時間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趙安邦也真是大膽,在劉煥章和兩個省委常委在場的情況下,向新班子的同志發表講話說:“……就在這個會議室裏曾經倒下過兩屆寧川班子:一屆是少雄同志和澤興市長的班子,一屆是我和白天明的班子,白天明癌症去世了,郁悶而亡,死不瞑目啊!今天我們這個班子又上來了,在前兩屆班子的基礎上起步了,歷史把一座東方大都市的發展責任交到了我們手上,我們幹不好就天理不容!就對不起郁悶而亡的白天明同志!對不起前兩個班子已經付出的政治血淚!”據說劉煥章竟為趙安邦的這番暗含幽怨的激情講話鼓了掌。

這就是煥老,一個深深了解中國政治特色善於審時度勢的政治家。這位政治家在不同歷史階段、不同情況下都有對立面,卻從來沒有私敵。正因為如此,漢江省才有了趙安邦這類不死鳥,和於華北這種穩健的制衡力量。這兩種不同類型的幹部像牌一樣在老人手上輪換打,每張牌打出來時都會有人不理解,而手上的牌全打出來後,你才會驚奇地發現,他治下的這個經濟大省又完成了一次從低谷到高峰的螺旋型上升。煥老說過,不要相信直線運動,歷史發展從來不走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