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歷史在呼嘯前行的過程中總在不斷刪除落伍者和失敗者,刪除發生時決不會事先發出警告。中國現當代歷史上諸多領袖級的人物都被後來歷史的演變毫不留情地刪除了,今天,那些曾顯赫一時的人物和他們制造的顯赫時代一起成了茶余飯後的笑談,所謂往事如煙者是也。漢江二十六年改革開放的歷史也是如此,不少風雲人物也在各個不同的歷史時期被刪除了,趙安邦就有兩次差點被刪除掉。

據裴一弘所知,對趙安邦的第一次刪除發生在一九八六年。當時他是省委辦公廳秘書一處處長,是省委書記劉煥章的秘書;趙安邦則是文山古龍縣主管農業的副縣長,兩人一個在條條,一個在塊塊,悄然冒出了漢江省的政治地平線,盡管當時誰也沒有料到十六年後他們會成為中國一個經濟大省的黨政一把手。於華北當時也冒了出來,而且還是趙安邦的領導,在古龍縣任縣委書記兼代縣長。在裴一弘的記憶中,如果不是發生了後來的那場分地風波,趙安邦就要接縣長了。

年輕的趙安邦太不謹慎,竟在地委副書記白天明的支持慫恿下,和時任鄉黨委書記的錢惠人在古龍縣劉集鄉搞分地試點,主觀上是想打消農民對聯產承包責任制的顧慮,為未來農業的穩定發展找一條出路,客觀上卻是違規,並且是在於華北帶隊外出考察學習時偷偷搞的。於華北有頭腦,知道生產資料集體所有制必須堅持,得知情況後立即叫停,並向地委書記陳同和作了匯報。陳同和極為震驚,決意刪除趙安邦:開除黨籍,撤消黨內外一切職務!文山的這個匯報材料,裴一弘親眼看到過,當時的感覺就是:這位叫趙安邦的副縣長這下子完了。不料,劉煥章卻保了一下,做了重要批示,一方面充分肯定陳同和、於華北和文山地委的原則立場,一方面要求文山地委按照黨的幹部政策“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因為刪除權在劉煥章手上,刪除才中止了,趙安邦和白天明、錢惠人各自帶著處分離開了文山和古龍,嗣後又被劉煥章調到寧川,擺到了另一個打沖鋒的位置上。

被劉煥章高度評價過的陳同和倒被不經意地刪除了,也是在劉煥章手上刪除的。文山地改市時,省委就讓陳同和任了閑職,退下來休息了。這事讓於華北耿耿於懷,至今提起來仍唏噓不已,說煥老開了個不好的頭。煥老卻不這麽看,老人在晚年的回憶錄裏寫道:“我最早注意到趙安邦、白天明、錢惠人這批闖關的同志,就是因為一九八六年文山分地。這些同志都犯了錯誤,甚至是很嚴重的錯誤,但改革就是探索,探索就允許失誤,否則,以後誰還敢為改革做探索啊!”

這是老人的一貫思想。在裴一弘的記憶中,老人曾經不止和他,和手下各級領導幹部都說過:“我們處在一個劇烈變化的大時代,一個為國家富強、民族復興打沖鋒的位置上,就不能怕犯錯誤,怕撤職罷官,怕這怕那,什麽也幹不了!當然,也不能輕易被刪除,真被刪除了,未來的歷史走向就將由別人來決定了!”

煥老是決定歷史的人,起碼是決定漢江改革歷史的人。這位政治家的氣魄膽略和政治智慧非常人可比,就是做了省委書記,裴一弘仍對老人敬畏有加。老人在那些摸著石頭過河的年代,運籌帷幄於風雨之中,頑強地支撐起了一片熱土。

一九八九年初,寧川發生了一場由集資引起的風波,涉及金額八個億,中央有關部門迅速介入,劉煥章和省委被迫將負有領導責任的市委書記裘少雄和市長邵澤興拿下馬。其時,裴一弘剛剛出任平州市長,也準備搞點集資,見這陣勢慌神了,找到劉煥章家裏發牢騷說,寧川的集資不是叫自費改革嗎?上面沒資金支持,沒政策傾斜,寧川的同志這才想到了銀行貸一點,民間湊一點。民間湊一點曾作為改革探索的好經驗,得到過您和省委的肯定啊!”劉煥章嘆息說,“可寧川鬧出了麻煩,中央有關部門要查,哪個頂得住啊?教訓大家都汲取吧,類似的集資全要停下來,包括你們平州!”裴一弘不服,爭辯說,“您和省委為什麽就不能頂一頂呢?”劉煥章臉一沉,“頂什麽?要顧全大局,要有犧牲精神!”又說,“裘少雄、邵澤興倒下了,再派一批敢死隊上去嘛!省委已經決定了,由白天明任寧川市委書記,趙安邦任代市長,我代表省委送他們去上任!寧川的自費改革沒有錯,自費改革的路還要走下去,不能因噎廢食。對裘少雄、邵澤興的組織處理是必要的,可這並不意味著我和省委變得謹小慎微了!只關心頭上的烏紗帽,不願探索也不敢探索的同志,省委要請你讓路;在探索中如果出了問題,省委日後還要處理!”裴一弘說,“您和省委是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劉煥章不悅地說,“你這話說得不對,馬可以吃草,但不能吃地裏的青苗,違規就要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