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立場

杜騰會見是趙然,呆了片刻,隨即將桌上的油燈吹滅,屋子裏立刻陷入黑暗之中。

兩人對坐之後,杜騰會低聲問:“致然怎麽來了?此刻切莫大意,你我不當見面。”

趙然一笑,悄聲道:“監院放心,以我的修為,此來沒人知曉。”

杜騰會點了點頭,還是起身到窗戶處,將窗欞擡起條縫隙,認真看了一遍,才重新回來:“致然什麽時候到的廬山?”

趙然道:“今日方到,還沒弄清狀況,就被兩個方堂的道士揪住問了個遍,待我如待人犯一般。我氣不過,給他們上了點眼藥,估計明天會正式開始問詢。”

杜騰會道:“我當日上山時,也是如此。致然莫要驚慌,此為總觀問詢的小小伎倆,不值一曬。就是為了讓咱們自家慌起來,一旦失了心神,任你再自詡高潔之輩,也一樣竹筒倒豆子。”

趙然笑道:“此乃經驗之談,你老還挺有經驗。”

杜騰會正了正身子,撇了撇嘴道:“嘉靖二年,我在黃州為巡照時,便曾被總觀抽調,幹過這事。當年武昌府青元宮監院受審,本來查的是他貪弊之事,結果還沒問呢,這監院便將他玩弄女冠的事情招了個底掉。”

趙然大感興味:“哦?說說?”

杜騰會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若非他自己交待,我們壓根兒不知,這監院以青元宮的名義,建了座妙玉庵,專門從流浪兒中揀選十二歲到十六歲的女子,入庵之後度為女冠,別的道經不學,專修《周易參同契》、《玄女經》、《抱樸子內篇》、《素女經》、《玉房秘訣》等諸經秘要。這監院得了空便去督導,當真是快活似個神仙!”

趙然聽罷嘆息:“當真是……嗯,該死……”

杜騰會往後椅背上一靠,道:“總之呢,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自己心裏要有數,要有定力。說得越多,死得越快!”

趙然道:“監院放心,我曉得。這次過來,主要是想確定一下,監院是以什麽罪名被叫回廬山接受問詢的?”

杜騰會嗤笑:“哪兒有什麽罪名?真要稱得上罪名,直接派人把我拿了,用得著這個樣子?無非是些小錯處而已,這也是他們唯一掌握了鐵證的,至於大錯處,我自認為不會犯,他們肯定也拿不到。”

“那究竟是問詢哪些問題?監院說說,我心裏也有點數。”

“一共五個。頭一個,說我和西夏勾結,私下貿易。第二個,說我收受松藩諸部重賄。第三個,說我處置蕃部事務不公。第四個,說我這天鶴宮監院之位得來不正,公推不公。第五個,說我私賣道職。致然我也給你明說,這五條我一條都不認,我辛辛苦苦為道門鎮守邊陲,處置蕃部、應對西夏,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你可以說我做得不好,做得不對,但絕不能憑白汙蔑我!如今竟然給我羅列了那麽多罪名,說我有罪,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個葉雲軒,真是個偽君子!”

趙然又問:“說到葉雲軒,監院怎麽和他起了沖突?他為何這麽明目張膽要動監院?甚至連李監院那裏也繞了過去,竟然直接報了總觀?我至今想起來,仍舊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杜騰會沉默片刻,道:“有些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該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

趙然點點頭:“也好。”想了想,又問:“監院,為何讓咱們來廬山?正常的話,不是應該派人到省裏麽?封存賬目也好,談話問詢也罷,搜羅起罪證來,也容易不是?”

杜騰會冷笑道:“原本他們的確是這麽想的,但總觀可不是他們說了算的,咱們也有人!我的事情,純屬子虛烏有,若是真大張旗鼓派人到省裏來查核,這算怎麽回事?我杜騰會以後還怎麽主持天鶴宮?能把我招來廬山問話,已經是他們的能力極限了!”

趙然想了想,問:“監院說的,他們是誰?我們又是誰?”

“說到他們,你很熟,嶽騰中、景致摩就是他們,領頭是大都講盛雲天。我們……”講到這裏,杜騰會頓了頓:“至於我們,你只需記住,我們的力量很強,絕不稍遜他們半分。”

“當今嗣教天師和嗣教真人呢?這二位是他們還是我們?”

簡寂觀下觀和其他十方叢林一樣,在三都之上,也有方丈和監院,這兩個位置向由正一和全真推舉俗道擔任,有時候是正一為方丈,全真為監院,有時候全真為方丈,正一為監院。

但在簡寂觀這個層面上,必定是和底層不同的,不僅三都權力很大,而且方丈和監院權責相當,不同的是,一個管正一,一個管全真。

如今簡寂觀的方丈是全真高道沈雲敬,監院是正一高道張陽明。二人同時按慣例由天子加封“嗣教真人”和“嗣教天師”封號,這也是十方叢林中唯一的“真人”和“天師”,卻與修行境界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