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憑生死(第3/16頁)

且不說東都洛陽中君臣各懷心思,殘陽如血異相現世後,天地間幾乎所有略通一二卦象之人都有所感應,埋頭掐算,片刻後各有所得,結果不一,有人憂有人喜,有人驚懼有人癲狂。

東海上罡風怒號,惡浪濤天,飛濺的水珠在殘陽映照下,如點點飛墜的滴血石,淒麗、妖艷。在遲遲不肯落入西邊的殘陽映照下,半邊東海猶如沸騰的血池。

一排若小山般高的惡浪自海面上掠過,無數島嶼礁石淹沒在血浪下,又逐漸浮出海面。

孤礁上,紀若塵懷抱修羅,坐得如一尊雕像,似與礁石融為一體。排空而來的海浪拍擊在他身上,濺起無數水花,再順著他頭發、腮邊慢慢流下。在似血染成的天空下,紀若塵若自血海中浮出,從身上流下的海水如濃稠的血漿。

他這般坐著,不知已坐了多久,還不知將坐多久。

夕陽行將西下,他忽然動了一動,擡起頭來,向西望去。海面上,一個窈窕青影正踏波行來,雖是血海濤天,生機寂滅,可她所在之處,便是於窮兇極惡處,也生出一線活潑生機來。

“青衣?”紀若塵宛如巖石般的面容慢慢溶化了。

青衣徑自踏上孤礁,跪坐在紀若塵面前,將一雙纖細的手放在他的膝上,仰面端詳著他的面容,片刻後方道:“原來你到了這裏。嗯,讓我找了好久。”

紀若塵笑了笑,道:“不管我到了哪裏,你想找我總是找得到的。我並沒將氣息對你瞞著。”不管他心中充積著多少陰悒,只要看到青衣,就總會多出一線陽光來,無論過去,還是現在。

與以往的溫柔如水相比,此時的青衣又多了一點從容大氣,她道:“現在我也找來了。那你想得清楚了沒有?”

紀若塵怔了一怔,一時竟答不上來。這些時日以來,他心如孤礁枯木,幾乎與無知無覺的天地連為一體,哪曾有半絲念想翻起?

青衣見了,也不奇怪,只是柔柔淡淡地道:“你從來都是這樣懶的,還得我來告訴你應該想些什麽:你該去找她。”

紀若塵的心緩慢跳動起來:“找誰?”

“顧清。”青衣的雙眸清澈如水,純凈得令他有些不敢直視。

片刻,他輕輕嘆一口氣,終於道:“那一天我已經放下了,所以才在這裏尋些清靜而已。”

青衣凝望著他的面容,輕輕擡手,將他額上一縷亂發理好,淺淺一笑,道:“如果你真的放下,就不會在這裏了。你不去找她,難道當真要看著她飛升仙界?”

即使不是因為前世曾頸項交纏肌膚相親,在這樣的青衣面前,紀若塵也還是無從隱藏心事。他苦笑,嘆道:“找到又怎樣呢?世人要經歷多少輪回艱難,才得羽化飛升。我何必誤她前程?”

青衣道:“你該去找她。至於能做什麽,找到後再想不遲啊!或許只是看看,或許打個招呼,或許是別的什麽,或許什麽都不做。總而言之,等你見到了她,就知道該做什麽了。”

紀若塵猶豫片刻,又搖了搖頭。

青衣握著他的手,柔聲道:“你若不去,不僅是你放不下,她也無法放下,總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即使是為了她,這一切也該有個了結了,你不能總是這樣躲著避著、只求自己心安。而且如果你再不去找她,怕就是真的來不及了。”

看著柔淡如水的青衣,紀若塵心中微顫,思緒間,前塵往事紛踏而來,不知是何滋味。

他慢慢站起,輕擁了一下青衣,即提修羅,沿著她來時的路,踩著天邊最後一線余暉,踏波而去。

夕陽西下,如血般的東海陷入寧靜的黑暗。

只有那窈窕身影,佇立不動,仿若與礁巖溶為一體。

這個黃昏,如血的天空染遍神州,就連處於極北絕地、終日不見天光的冥山上,也隱約透著一抹詭異的暗紅。

冥山極頂的蓮台上,翼軒偉岸的身影緩緩現出,向蓮台中央跪坐著的白衣女子走去,溫柔道:“婉兒,身體如何了?”

文婉盈盈立起,道:“北帝誅仙錄的第八章就快修成了,不過天地異變,恐怕是沒時間修到圓滿。這倒沒什麽關系,反正我這身子也撐不過三年了。”

翼軒望向文婉的目光溫潤如水,縱是天空中隱約的暗紅也無法浸染他的目光:“婉兒,這次天地異變,我剛剛蔔過一卦,主冥山有血光之災,你我皆有難當之禍。你也早就想上道德宗走一走了,看來擇日不如撞日,再過上幾天,我就陪你走上一次,把這個心願了結了吧!”

文婉搖了搖頭,輕撫著翼軒的臉,柔聲道:“我修習北帝誅仙錄太過心急,出了大錯,已沒有幾年壽元,將這身殘軀扔在莫幹峰上並不可惜,你又何苦如此……”

翼軒微笑著打斷了文婉的話,道:“婉兒,這幾百年的時光,你怎麽還不明白?你若去了,我又有何眷戀,還不若早早了卻余生,來世也好早些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