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憑生死(第2/16頁)

而且安祿山自詡精於相人,從紀若塵的眼中,他從未看到過半分帝王之心,這才是他放手讓紀若塵建軍掠地的根源。

只不過,如今的紀若塵,實是令人捉摸不透。此次大宴,早在半個月前就通知到了各地大將,就連史思明和安慶緒都飛馬趕了回來,紀若塵卻不但安守西京,竟根本連個回信都沒。如此,實非人臣之道。

安祿山酒意上湧,想得有些頭痛了。他剛想喝兩口酒潤潤喉嚨,忽然感覺眼前景致有異。他用力擦了擦眼睛,現張目望去,卻見手中酒爵仍是變成了奇異的暗紅色。安祿山遲疑地向殿中望去,但見廊柱、酒席,甚至是侍酒的宮女們身上都鍍著層詭異的暗紅,方知不是自己一時眼花。

殿內漸漸地安靜了下來,除了幾個爛醉如泥的,其它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不知為何,人人都是滿身冷汗,無論袖拭絹擦止都止不住,酒意早去得幹幹凈凈。

忽然有一員武將離席而起,跑到了殿外,向天上望去。只一眼,他就指著天,如同癲狂般地叫起來:“天!是天!天變了!”

殿中諸臣聞聽此言,都再也顧不得君臣之禮,一窩蜂般擁出殿去,望向天空,然後人人呆若木雞。殿外無論花石樹木,還是侍女大臣,如墜血海,紅得令人心悸。

在六個侍女的攙扶下,安祿山吃力地站起身來,搖晃著走出殿外。自入主洛陽之後,雖只是短短時間,每日飲宴群臣之余,安祿山肚腹也日見長大,少說也重了五十余斤。但他情急之下,居然步伐輕快許多,三步並做兩步沖到殿外,也引頸向天望去。

大殿坐北朝南,在殿中自然看不到天上的異相。然而出殿一望,安祿山登時也如群臣眾將一般呆若木雞,不片刻,甚至雙腿都微微顫抖起來。

殘陽如血。

無論文臣還是武將,甚至連大字都識不得幾個粗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閃過這四個字。

此刻時近黃昏,一輪夕陽斜斜掛在天上,久久不願沉入天際。斜陽艷紅,紅得濃稠、鮮艷,就如一顆血球,甚至還在一滴滴的滴落,將半邊天都染成血色!血色在空中無聲無息地蔓延著,蜿蜒向洛陽方向爬來。此情此景,就似天被切開了無數傷口,正在不斷向外滲血。

空氣中濃得似乎化不開的血腥氣似乎阻塞了每一個人的呼吸,口裏、鼻中全是苦澀的血氣。

就在安祿山面色慘白,一口氣幾乎喘不上來時,忽有一臣福至心靈,出列拜道:“恭喜聖上,賀喜聖上!正月十五大吉之時,聖上廣布恩澤,大宴群臣,此時天現異象,是變天之兆。聖上理當順應天意,一統乾坤!”

此人生得相貌堂堂,一番話說得有若洪鐘,中氣十足,實有振聾發饋之意,也的確將安祿山從恐慌中震出。

安祿山聞言大喜,忙張開小眼望去,見面前跪著的小官一表人材,而且很是有些面善。他努力回想,終於想起此人好象姓盧,在自己踏雪進洛陽之日曾經進過一首什麽“雪中朝海神”的詩,很是中意,因此提拔他做了個連自己都叫不上名字的小官。

這姓盧的小官既然開了個頭,眾臣登時恍然大悟,一邊在心中痛罵盧言的無恥,一邊加緊大拍馬屁,好補救一二。阿諛如潮,直拍得安祿山醺醺欲醉,心情大悅之下,便招呼群臣回殿飲宴,此番自然是君臣盡歡,飲到一醉方休。

直至醉到不醒人事,安祿山都以為自己滿心歡喜。然而即使在睡夢之中,他眼前也始終飄浮著一輪滴血的殘陽。

在寢殿龍床上轟然倒下後,安祿山立時酣聲大作,根本未曾聽見殿外傳來的喧嘩。

“什麽人在此吵鬧?打攪聖上休息?”史思明沉穩的聲音自殿外傳來,充滿威嚴。他剛才親自扶了安祿山回宮,此刻還沒有離去。

“西京紀將軍發來的緊急軍情,是以小的才鬥膽驚擾聖駕。”說話的看來是個傳令軍官。此刻戰火未熄,安祿山又是行伍胡人出身,許多規矩還沒立起來,朝庭內外,大多還是依著軍中那一套來。

“拿來我看!”史思明取過軍情文碟,打開讀了起來。文碟內文不過寥寥數行,史思明一掃而過,竟怔在當場。

文碟中言道,紀若塵已無意兵事,更將麾下妖軍解散,刻下西京已成空城。

這道文碟如一道驚雷,在史思明腦中炸響,他一直視紀若塵為生死大敵,只因用兵上無法與其匹敵,這才不得不想辦法在廟堂上除去紀若塵。結果還未等他有機會動手,紀若塵卻已掛印而去,更將麾下妖軍解散,只留下一座空蕩蕩的西京。

一想到此刻無兵駐守的千古帝都,史思明心中似有一股邪火悄悄升起。他手持文碟,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