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雅室調弦迎遠客遊蜂戲蝶是何心

裊裊輕煙,透出紗窗,香氣如蘭,中人欲醉。奚玉瑾心裏想道:“月明之夜,焚香操琴,的確是人生一大樂事。想不到這位前輩女俠,乃是巾幗中高士!”忽覺這香氣似乎甚為熟悉,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原來她焚的這爐沉香屑,正是佩瑛經常用的那種檀香。”

侍梅低聲說道:“主人正在彈琴,我不便打斷她,請你稍等一會。”

琴聲恍似珠落玉盤,鶯語花間。奚玉瑾頗解音律,聽得出她彈的是詩經“小雅”中的“白駒篇”,這是一首送客惜別的詩,詩道:“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縶之維之,以永今朝。所謂伊人,於焉逍遙。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那意思是說:“那人騎來的白馬,吃我場上的青苗。拴起它拴起它啊,延長歡樂的今朝。那個人那個人啊,曾在這兒和我共樂逍遙。白馬兒回到山谷去了,咀嚼著一捆青草。那人兒啊玉一般美好,別忘了你的約言——給我捎個信啊!別有疏遠我的心啊!”

輕快歡愉的琴音,聽得奚玉瑾神清氣爽,心裏卻又不禁暗暗好笑,想道:“這個曲調最適宜於少女惜別她的情人,若不是我看得見彈琴的是什麽人,真想不到是出於一位婆婆之手。”

心念未已,琴音忽變,恍如流泉幽咽,空山猿啼,說不盡的淒涼意味。翻來覆去彈的只是四句曲調:“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彼何人哉?”聽得奚玉瑾也覺心酸,想道:“我只道她是超然物外的巾幗高士,卻原來也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但不知她要彈到幾時?”奚玉瑾急於知道韓佩瑛的消息,這女人的琴雖然彈得極好,她究已是無心欣賞了。

彈琴的人好像知道她的心意,就在此時,五弦一劃,琴聲戛然而止。那女人說道:“教貴客久候了,請進來吧。”

珠簾揭開,奚玉瑾擡頭一看,只見主人是個年約五十左右的婦人,雖是年華逝去,仍可看出當年風韻。奚玉瑾暗自想道:“她少女之時,定然是個美人胚子。”

那女人向奚玉瑾仔細端詳,笑道:“百花谷的姑娘當真是名不虛傳,長得就像花朵兒似的。奚姑娘,咱們雖然是初次見面,我卻是打心眼兒裏喜歡你。你不必客氣,請坐下說話。侍菊,你待在這裏做什麽,給客人沏一壺香片來呀!”奚玉瑾想不到主人一見她就是這樣熟絡,戒備的心情不覺松懈下來。聽得她稱贊自己貌美,心裏暗暗歡喜。

奚玉瑾道:“多蒙召見,不知我應該如何稱呼前輩?”繞個彎兒,請教主人的姓名。

那女人笑道:“別用前輩後輩的稱呼了,我姓辛,排行十四,若不見外,你就叫我一聲十四姑吧。”

按照當地的習慣,未婚的中年女人,才會對小一輩的外客自稱為什麽“姑”。奚玉瑾心裏想道:“想必是她少女之時情場失意,故而幽谷獨居。她不喜歡人家說她老,我倒是不宜叫她婆婆了。”

侍菊奉上香茶,侍梅將那幅畫放在幾上,行過了禮,兩個丫鬟同時退下。辛十四姑道:“清茶奉客,姑娘莫嫌簡慢。”

奚玉瑾道:“十四姑是世外高人,這正合上了古人寒夜客來茶當酒的詩句。”辛十四姑微微一笑,道:“奚姑娘,你真會說話。”

奚玉瑾客套了幾句,便即開門見山地問道:“十四姑深夜相召,不知有何賜教?”

辛十四姑指著侍梅放在幾上的畫說道:“這一幅畫,侍梅想必已經給你看過了?”

奚玉瑾道:“我正想請問,這幅畫不知十四姑從何處得來?”暗自尋思:“看這情形,佩瑛不像是藏在這裏的了。”

辛十四姑淡淡說道:“這幅畫是韓大維送給我的。”

奚玉瑾怔了一怔,心裏想道:“這不但是韓家珍藏的名畫,而且還牽連著韓谷兩家的情誼。倘若她說的不假,她和韓伯伯的交情,可真是太不尋常了。”

辛十四姑看出她有點半信半疑的神氣,說道:“不僅是這一幅畫,韓大維把他家中所藏的字畫早已全部送給我了。他所藏的都是珍品,尋常難得一見的。奚姑娘你若是有興趣的話,我倒不妨給你看看。”

奚玉瑾心想:“諒她不會知道,這些畫我是早已看過的了。”當下說道:“難得有此眼福,正所願也,不敢請耳!”

辛十四姑笑道:“素聞奚姑娘才貌雙全,琴棋書畫無不通曉,果然名不虛傳。這些名畫今晚是遇上識主了。”端起茶杯,接著說道:“茶快涼了,請奚姑娘喝過了茶,咱們就去賞畫。”

奚玉瑾笑道:“我只是附庸風雅,哪說得是個解人。”當下喝了那杯香片,只覺香留舌底,沁人脾腑。不覺贊道:“好茶!”

辛十四姑道:“這是我叫小丫頭自采的山茶,難得奚姑娘喜歡,再喝一杯吧?”奚玉瑾道:“佳茗不宜牛飲,咱們還是先去看畫如何?”辛十四姑道:“主隨客意,那麽咱們回頭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