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秋天才剛開始, 對一些人來說,卻像是已經進入了被冰雪覆蓋的寒冬。

這場大雪封在他們心口,冰凍了他們的內心世界。

章枕胡子拉碴地趕到戚氏名下醫院, 他腳步虛浮,面頰凹陷,衣著皺巴巴的,散發著渾濁的氣味,像是幾天沒換了。

病房外站崗的幾人見到他, 緊繃的表情都裂了一分, 滲出了不安:“枕哥, 戚爺他……”

章枕擺擺手, 他咳了幾聲, 推開病房的門走進去, 看著病床上的人, 還沒開口,就聽到對方問,“我昏睡了多久?”

“不到兩天。”章枕的嗓子疼得厲害, 胃裏往上泛苦味, “三哥,你感覺怎麽樣?醫生說你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傷口離心臟只差……”

戚以潦剛醒,記憶和感官都還在慢慢恢復,他沒注意聽,只是在想,病房裏少了什麽。

少了一個人。

那孩子呢,怎麽沒來看他?

戚以潦的頭部徒然傳來一陣刺痛,記憶在這一秒全部歸位, 他想起來,那孩子趁他睡著,獨自離開了蘭墨府。

還想起來,他在江邊找到人,接回蘭墨府的途中遭遇了車禍。

“小白在哪?”戚以潦拔掉針頭下床,高大的身形輕晃,他的神態和往常一樣。

章枕不說話。

戚以潦打著赤腳走向他:“阿枕,我在問你話。”

“咳!”章枕咳起來,蒼白的面上多了一點生理性的淡紅,眼角卻紅得像沾了血。

戚以潦撫了撫他的後背,溫和道:“緩好了說。”

病房裏只有章枕痛苦的咳嗽聲和紊亂喘息。

戚以潦像是沒有呼吸的活人。

過了會,章枕的咳嗽聲弱下去,他啞聲說: “三哥,我把白白葬了。”

放在他背上的那只手停住。

“我知道你出車禍前訂了水晶棺,可白白的屍體已經不全了,沒辦法留下來,車撞上山壁的那一面剛好是他那邊……真的,我也不想,真的留不了……”章枕垂著眼睫,眼裏有一瞬的恍惚,做夢一樣,夢中夢,很可怕的噩夢,怎麽都醒不過來,可他幾秒後就被難言的悲痛侵蝕,現實在死死掐著他的脖子,不讓他死,也不讓他生。

戚以潦將擱在章枕背部的手放下來,他澀渾的眼珠輕動,嘆道:“阿枕,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章枕被三哥平緩的語調嚇到,他擡起頭,對上的是三哥埋怨的目光。

“小白是你弟弟,也是戚氏的繼承人,我的伴侶,你怎麽能在我才醒的時候,就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戚以潦冒著血珠的手拍拍章枕,“他在哪個病房,帶我去。”

章枕愣怔了會,全身發冷。

“我把他護在懷裏,我都能躲過去,按理說,他傷得不會太重,”戚以潦皺眉,“他傷到腿了,下不了床?”

章枕動了動嘴唇:“事發時,白白就已經……”

“那孩子昨天又是爬山又是熬夜,大早上的跑去江邊吹風,也不怕感冒,太不安分,我去問問他,”戚以潦往病房門口走,他才邁出去幾步,就虛弱地栽到地上。

章枕的反應被藥效拖慢,比平時差遠了,他站著不動,嘴裏神經質地念叨著什麽。

戚以潦掙紮著起來,他的兩條手臂,肩頭,背上,左腰,胸口的病服都紅了,那幾個地方的紅色還在擴大。

“三哥!”章枕終於回到現實,腳步淩亂地跑過去。

.

病房裏嘈雜了一陣,又變得寂靜。

戚以潦重新包紮了傷口,五天前他從科研院醒來,身體就不太好,精神方面也不行,抵抗“本能”期間還注射了藥,之後的第三天他在山裏出事,受了傷,第二天又遭車禍,傷上加傷,現在他體力透支,生命之火在搖曳,他想起來都做不到。

章枕的額發跟鬢角都是濕的,他洗過臉了,似乎水龍頭底下流出來的水能起到鎮定劑的作用:“三哥,除解剖外的所有檢查都做了,確定是白白本人。”

“死因不是車禍,而是心源性猝死。”

這是近年來很普遍的死法,發病的人群裏,年輕人的占比越來越大。

弟弟的死沒查找出什麽蹊蹺,只有一件事想不通,他為什麽要去江邊。

但人已經不在了,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章枕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他吃了大量的藥,要不是心理醫生及時發現,送他來醫院洗胃,現在他已經去地下了。

“他沒死。”病床上響起低弱的聲音。

章枕遲鈍地轉過頭。

戚以潦闔著眼眸,沒有血絲的面部一片沉靜,他泛白的唇間吐出三個字音:“還活著。”

章枕發紅的眼睛睜大,他一直都把三哥當兄長,親人,敬重又仰望,可他弟弟的相有檢查他都在一旁盯著,全程沒離開過一步,屍體也是他親手處理的。

白白走了,三哥瘋了。

章枕兩手蓋住臉,失聲痛哭,那一聲接一聲的哭哽,裹滿了沉甸甸的悲傷與痛楚。